铜钱雨篮球场边的香樟树簌簌抖落蝉蜕,沈砚知抱着青瓷水壶往人群里挤时,正看见顾沉舟跃起扣篮。
汗湿的白色背心贴在他嶙峋的肩胛骨上,像张被雨淋透的熟宣,晃得她险些打翻怀里的酸梅汤。
"学长!
"她踮脚挥舞系着墨绿流苏的水杯,腕间红绳缠着的和田玉扣撞出清响。
顾沉舟撩起衣摆擦汗的瞬间,场边爆发的尖叫惊飞了觅食的灰雀,沈砚知突然看清他腹肌上蜿蜒的旧疤——像道被封印的闪电。
他接过水杯时,铜钱吊坠从领口滑出来,蹭过她手背带着体温。
"沈同学很闲?
"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如山水画中的浮云,水珠沿着下颌滴在铜钱上,碎成八瓣琉璃光。
沈砚知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忽然想起昨夜临帖时写废的"永"字。
"这是陈皮酸梅汤,消暑的。
"她指尖抠着水杯上刻的《清凉帖》,"你同学说你们班下午要测......"话音未落,对面看台砸来瓶矿泉水。
顾沉舟猛地拽她手腕,塑料瓶擦过耳际的劲风里,铜钱重重撞上她腕骨。
混着松香的汗味扑面而来,沈砚知听见自己心跳震落了香樟叶。
顾沉舟的手还箍在她腕间,掌心的茧子摩挲着红绳,突然触电般松开。
"下次站警戒线外。
"他转身时铜钱在空中划出弧线,沈砚知瞥见钱币上模糊的"永通万国"字样。
暴雨在放课铃响到第三声时骤然倾盆,器材室铁皮屋檐被雨箭击打出战鼓般的轰鸣。
沈砚知缩在漏雨的檐角,盯着积水里漂浮的书法废稿——那是她为校庆准备的《多宝塔碑》临摹,此刻墨迹正被泥水晕成混沌的云。
顾沉舟的靛蓝格子伞撞开雨帘时,她瞥见他球鞋侧面开裂的胶底,上周替他补的针脚己被雨水泡得发白。
"器材室到公交站要过排水沟。
"他忽然出声,伞面倾向她发颤的肩头,雨珠在帆布鞋尖汇成溪流,"昨夜暴雨冲垮了垫脚石。
"沈砚知这才注意到他裤管溅满泥点,小腿处还粘着抢险时用的黄胶带——今晨公告栏贴过警示,东南角排水系统故障。
铜钱吊坠晃过她眼前时,空气里漫开熟悉的松烟墨香。
那枚"永通万国"钱正反面的铜绿深浅不一,背面明显被砂纸反复打磨过。
顾沉舟蹲身的动作扯紧校服后襟,露出半截医用胶布——是上周替她修砚时被刻刀划伤的位置。
"会弄湿..."沈砚知话音未落,远处炸响的惊雷应声劈断枯枝。
顾沉舟反手将伞柄塞进她掌心,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她腕间红绳:"上个月你在这里崴过脚。
"他声音闷在雨声里,后颈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下,隐约可见晒伤的蜕皮——那是连续三日替工程班疏通排水渠的印记。
沈砚知攀上他脖颈的瞬间,十七岁的蝉鸣在耳膜复苏。
少年凸起的脊骨硌着她胸口,随步伐起伏成连绵的山脉。
雨珠顺着伞骨滚进他后颈,在铜钱上汇成细流,钻进她指缝时还是温的。
"你心跳好快。
"她故意往他耳畔呵气。
顾沉舟踉跄半步,踩碎的水花惊散满地银鱼。
"抓紧。
"他托着她膝弯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如冻僵的鹤。
沈砚知数着他后颈细小的绒毛,忽然咬住下唇——他左肩己经湿透,伞面整个倾向后方。
顾沉舟踩过湍急的水洼,塌方的垫脚石在水底泛着青苔的冷光。
她忽然想起值日表上连排的"顾沉舟"——原来这些天他放学后滞留学校,是在偷偷修复被冲毁的路基。
路过公告栏时,风雨卷起金箔般的奖状。
沈砚知伸手去抓飞散的书法比赛证书,顾沉舟突然矮身。
她整个人扑在他背上,鼻尖撞到他发梢的雨水,尝到海盐般的涩。
"别乱动。
"他声音比淋湿的试卷还皱,却悄悄放慢脚步。
教学楼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灭,顾沉舟放她下来时,铜钱正巧卡进她锁骨凹陷处。
沈砚知揪住他滴水的衣角:"伞借我,明早还你。
"他却转身走进雨幕,背影融成青黛色的雾。
她踮脚张望,看见他抬手按住胸口,湿透的布料下铜钱贴在心口的位置。
次日清晨,沈砚知在伞柄摸到张被体温焐软的便签。
瘦金体写着"雨天勿近窗",反面是铅笔勾的Q版小人——扎双螺髻的姑娘抱着巨型毛笔,脚下踩着翻倒的墨桶。
她对着玻璃窗哈气,画了个咧嘴笑的铜钱币,水雾中隐约映出走廊尽头抱作业本的身影。
午休时顾沉舟在图书馆角落找到她。
少女蜷在《九成宫醴泉铭》拓本堆里打盹,嘴角还沾着绿豆糕碎屑。
他摘下铜钱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掌心,金属被捂得温热。
窗外忽起惊雷,沈砚知迷糊间攥住他来不及收回的手指,铜钱硌进两人交叠的掌纹。
暴雨又至,他们在古籍修复室晾晒淋湿的试卷。
顾沉舟用镇纸压平卷角时,沈砚知突然凑近他耳畔:"永通万国的篆书,是这样写的吧?
"她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勾画,水痕蜿蜒过他手背。
少年猛地握拳,铜钱嵌进掌心印出朱砂似的痕。
黄昏时分,沈砚知在伞筒发现件叠成方块的校服。
展开是张工笔雨景图:少女伏在少年背上,指尖绕着铜钱红绳,远处教学楼晕成青绿山水。
她对着夕阳举起画纸,发现每一滴雨珠里都藏着极小的"知"字。
当晚顾沉舟在台灯下拆解铜钱红绳,母亲缝衣服的线染着靛蓝。
他蘸墨在绳结处写下"平安"篆文,突然听见窗外猫叫。
推开窗,沈砚知踮脚递上青瓷罐,眼睫挂着夜露:"用晨露调的墨,不褪色。
" 他接过瓷罐时,她指尖划过新编的红绳。
铜钱突然坠地,滚到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两人同时弯腰,发丝交缠的瞬间,沈砚知嗅到他衣领的松烟墨香,混着某种灼热的、蓬勃生长的气息,像惊蛰后的第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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