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腹地的晨雾总在寅时三刻准时漫起,像天神倾倒的牛乳,将整座无名山谷浸泡其中。
陈青崖赤脚踩过覆着冰霜的鹅卵石,肩头两道深紫色瘀痕在破晓的天光里泛着油彩般的光泽——那是昨夜被铁线藤抽打留下的印记。
寒潭在断崖下方三丈处,七块陨铁青石按北斗阵型半浸在水里。
水面漂浮着师父特制的药粉,将整潭水染成孔雀胆的色泽。
陈青崖解开粗麻衣带时,听见崖顶传来熟悉的鹰哨声,三长两短,是催他速速入阵的暗号。
"今日若再错天权星的步法,"师父的声音裹着山风劈下来,惊起竹林中一群红嘴蓝鹊,"戌时的药汤就换成断肠草熬的。
"少年咬住发带将黑发束紧,后腰月牙状的胎记暴露在寒风里。
他闭目回忆《璇玑步诀》,左脚踏进潭水那刻,刺骨寒意如同活蛇钻进骨髓。
水面突然泛起细密的银纹,那些沉淀的药粉竟凝成无数星子,随着他的步法流转。
天枢位的水纹刚起,右肩旧伤突然痉挛。
三个月前那场遭遇战在记忆中闪回:盗猎者的土制霰弹枪喷出铁砂,师父用烟杆击飞大半,仍有三粒嵌进他的皮肉。
此刻伤口深处传来灼烧感,仿佛有烙铁在经脉里游走。
"心乱则气滞!
"竹制响箭破空而至,精准抽在他脊背上。
陈青崖身形微晃,右脚踏破水面星图,整潭药液瞬间沸腾。
蒸汽中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幻影,天璇位突然射出一道蓝光,将他震飞至潭边青石。
崖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陈青崖吐出嘴里的血沫,看见师父的鹿皮靴踏碎枯枝而来。
老人今天反常地穿着二十年前那件靛蓝道袍,袖口暗绣的北斗七星被磨得只剩丝缕银线。
"军用微型摄像机。
"师父从隼爪解下金属装置,指甲在俄文编码上刮出刺耳声响,"1982年产于新西伯利亚兵工厂,但改装者..."他突然掰开外壳,露出内部精巧的紫铜齿轮,"用的是民国时期上海钟表行的工艺。
"陈青崖注意到师父左手小指在轻微抽搐——这是当年为护他被狼群咬伤的后遗症。
更反常的是老人腰间竟佩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墨玉烟斗,烟锅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血痂。
"今夜子时,带着这个去后山鹰愁涧。
"师父抛来半枚虎符状的青铜器,断面处泛着水银光泽,"若见到穿杏黄道袍之人..."话未说完,老人突然扶住崖壁呕出大口黑血,溅在石上的血珠竟凝成冰碴。
陈青崖冲向崖边的动作被厉喝制止:"北斗阵未成,不得出潭!
"师父用道袍抹去嘴角残血,浑浊的眼珠在晨光中泛起诡异金芒,"记住,看到双月当空时,往东跑。
"暮色西合时,陈青崖在潭底发现了异常。
第七次循环天玑位步法时,右脚触到了某种玉质物体。
他屏息潜入墨色药液,摸到刻满星象图的寒玉床——这竟与师父房中那方暖玉枕质地完全相同,只是温度低了数十倍。
玉床中央凹陷处,静静躺着一支鎏金点翠簪。
簪头镶嵌的翡翠被雕成北斗七星阵,其中天权星的位置镶嵌着暗红色宝石。
当他触碰宝石的瞬间,整座寒潭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簪子内层旋出半张泛黄纸片:"甲子年七月十五,慈济堂存。
"字迹与师父药经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陈青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个日期在他每件衣物内衬都有刺绣,而慈济堂...他猛然想起去年冬日,师父酒醉时哼唱的招魂曲里反复出现过这个地名。
戌时的药汤比往常苦涩十倍。
陈青崖忍着反胃饮尽,发现药渣里混着本该在仲夏才有的曼陀罗籽。
他装作昏睡,在寅夜目睹师父跪在寒潭边举行诡异仪式:老人用银刀割开掌心,将血滴入七个青铜樽,每滴血落下的方位正对应北斗七星。
最骇人的是当月轮升至中天,潭水竟渐渐凝成冰镜,映照出的不是星空,而是某座江南庭院的全景。
陈青崖看见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抱着襁褓穿过回廊,她颈间的翡翠吊坠与师父珍藏的那枚一模一样。
冰镜破碎时,他口袋里的鎏金簪突然发烫。
陈青崖悄悄退向暗处,却发现原本在祭坛前的师父不知何时己站在身后,道袍下摆沾满带着冰晶的泥土——那分明是三十里外鹰愁涧特有的青黏土。
"该教你认祖归宗了。
"师父的声音突然年轻了二十岁,掌心托着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从今日起,你叫陈厌,厌恶的厌。
"山风卷起满地松针,陈青崖看见老人左耳后浮现出北斗状刺青——与他后腰胎记的排布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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