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星崖底的碎星在子夜冻成蓝紫色的磷火，像被掐灭的千万盏灯，零星粘在苏明指节上，冰得他指尖发木。
他蜷缩在星坟裂隙里，后背贴着万年不化的玄冰，三十六道追命符像活物般啃噬着脊椎，每道灼痕都在复刻三个月前祠堂里的场景——父亲握刀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刀刃映着他襁褓中的脸，而母亲垂落的发丝扫过他额头，发间簪着的碎星步摇，正是他后来在崖底捡到的那半枚。
“看！
裂隙里有人影！”
冰面碎裂声惊得苏明肩膀绷紧。
十六道黑影踏碎浮冰，腰间佩剑嵌着的命星碎片次第亮起，红的像血，蓝的像泪，映得他藏在阴影里的左眼下方，那蛛网般的银色侵蚀纹忽明忽暗。
他数着来人靴底的冰碴声，掌心无意识摩挲着掌纹里的凹痕——那是母亲用指甲在他掌心刻下的“明”字，笔画边缘至今还泛着淡金，像被揉碎的命星粉末渗进了皮肉。
“是苏明！”
最前排的暗卫突然拔高声音，剑尖抖出细碎的星芒。
苏明抬眼，对上对方护目镜里自己的倒影：十七岁少年的瞳孔里凝着碎星寒光，左脸颊被碎星侵蚀的纹路爬至眼角，像被人用银线在皮肤上缝了张残旧的星图。
他认得这人，是父亲身边的卫队长老陈，去年除夕还曾替他偷藏过一碗红烧肉。
第一剑劈来时带起的风压刮过他耳际。
苏明本能地侧身，肩胛骨却撞在冰棱上，疼得他闷哼——不是因为撞击，而是藏在肩胛骨下的剑骨又在蠢蠢欲动。
那截三个月前坠入崖底时钻进脊柱的断剑，此刻正像条冻僵的蛇，顺着椎骨爬向掌心，剑柄处刻着的“逆”字残纹，在他视网膜上投下暗红的影。
“杀无赦！”
暗卫头领的命星骤然爆亮，如同一团燃烧的赤铁。
苏明看见对方命星深处浮动的族徽，心口泛起钝痛——那是苏家长房的星痕印记，他曾在父亲的命星上见过同样的纹路，此刻却成了悬在自己脖颈上的绞索。
当十六道命星光刃同时斩来时，他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右掌猛然炸开刺目的银光。
剑骨破体的瞬间，苏明尝到了铁锈味。
那截泛着碎星微光的骨剑从掌心突兀生长，剑刃上凝结的黑血滴落冰面，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这是他第西次催动葬剑之道，比以往更剧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襁褓里的自己在啼哭，母亲的泪砸在他襁褓上，父亲举着刀的手悬在半空，刀刃颤抖着割破了自己的掌心，血珠滴在他眉心，烫出一个小小的红点。
“无星者！
他的命星被星坟吞了！”
有人惊恐尖叫。
苏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崖底格外清晰，当剑骨划过第一个暗卫的咽喉时，他看见死者的命星碎片如萤火虫般飘向自己掌心，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一段记忆突然炸开——老陈蹲在他十岁的病床前，用粗糙的掌心替他擦汗：“小少爷别怕，这病啊，等你长大了就能扛过去。”
“为什么……”苏明的声音卡在喉间，碎星之力涌入剑骨时，那些被吞噬的记忆碎片正像碎玻璃般划着他的识海。
他看见第二名暗卫挥剑时，袖口露出的胎记——那是苏家长房特有的星型印记，和他左肩上的一模一样。
剑骨不受控制地斩出，命星碎裂的脆响中，他又看见父亲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的血印。
“因为你的命星，是苏家的劫。”
暗卫头领突然低喝，手中扬起半张染血的黄纸，边缘还留着焦黑的指痕，“三百年前的星奴契约，每代必献祭血月命星者——你爹娘给你取名‘明’，盼你如星光明亮，可天道不容啊！”
苏明的动作顿住了。
骨剑上的碎星光芒突然紊乱，他看见头领命星深处，密密麻麻的咒文正顺着血脉爬向心脏，每一道都在吸食苏家子弟的寿元。
原来不是父母狠心，是当他诞生时血月命星现世，整个苏家的命星就开始崩裂，父亲举刀时发红的眼眶里，藏着的不是杀意，而是绝望。
“他们给我取名‘明’，是想让我在暗夜里发光。”
苏明忽然低笑，笑声混着碎星落在冰面的轻响，“可天道要我做颗坠星，那我就把这星轨砸个稀烂。”
骨剑在命星光辉中划出逆弧。
苏明感觉有碎星从鼻腔涌出，混着血珠滴在剑骨上，竟让那截骨剑泛起了温润的光。
当剑尖抵住头领眉心时，他清清楚楚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的自己：左眼的银色纹路正在蔓延，像活过来的碎星爬满半张脸，而右掌的骨剑，不知何时竟凝出了“明”字的剑纹。
“你……”头领的声音突然哽咽，“你娘临献祭前，在你襁褓里塞了块碎星玉，说能保你三次生机……她跪在命星阁前求了三天，头都磕破了……”苏明的喉结滚动。
他想起坠崖时，怀里确实有块碎玉，刻着半拉“明”字，此刻正贴在胸口发烫。
骨剑突然震颤，不受控制地刺入对方心口，碎星狂涌而入的瞬间，他终于看见记忆里被封尘的画面：母亲颤抖着将他放进献祭的木匣，指尖在他掌心刻下“明”字，血珠混着碎星粉末渗进皮肤，而父亲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起伏，手里紧握着的，正是他后来在崖底捡到的那半枚碎星步摇。
“啊——！”
剧痛袭来时，苏明跪倒在冰面上。
左臂传来骨骼开裂的脆响，银色纹路顺着脖颈爬上眉梢，在月光下像极了葬星崖顶流淌的碎星河。
最后一名暗卫倒地的声音传来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一下，两下，像在数着自己还剩多少个时辰能活。
子夜的血月突然被乌云遮住。
头顶传来冰层爆裂的巨响，苏明抬头，看见一个浑身缠着锁链的老人正从崖顶坠落，锁链上挂着的七十二柄断剑，每柄都在发出不同的剑鸣。
老人落地时溅起碎星尘埃，却在看见苏明掌心的“明”字剑纹时，浑浊的老泪划过沟壑纵横的脸：“逆苍剑主第九十九次转世……终于等到你了，苏明。”
话未落音，远处传来星轨罗盘特有的蜂鸣，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苏明的太阳穴。
他感觉脊柱处的剑骨在剧烈震颤，那是比命星阁更可怕的存在——天道的视线，正顺着他掌心的碎星，一寸寸碾过他的神魂。
“跟我来。”
老人突然拽住他的手腕，锁链自动缠上他骨化的左臂，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蔓延，“追星使还有三息到崖顶，他们会把你炼成新的星奴容器——你是想带着‘苏明’这个名字死，还是跟我学剑，让这名字成为天道的噩梦？”
苏明盯着老人腰间的断剑，其中一柄的剑柄上，模糊刻着“苏”字的残笔。
他想起母亲刻在掌心的“明”，想起父亲藏起的碎星步摇，想起自己在崖底啃食碎星时，唯一支撑他的，是襁褓里残留的、母亲身上的沉香味。
“我叫苏明。”
他忽然抬头，左眼的银色纹路在碎星中明明灭灭，“是我娘用命刻在掌心的‘明’，是我爹用碎星步摇护住的‘明’——天道要我坠，我偏要在这星坟里，挣出一片不被书写的星空。”
老人怔住了。
下一刻，他突然大笑，锁链上的断剑齐齐出鞘，在冰面上映出苏明的倒影：少年单膝跪地，骨剑插在身侧，掌心“明”字泛着碎星微光，而他背后未成形的命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轮永不坠落的血月。
星轨罗盘的蜂鸣近在咫尺。
苏明任由老人拽着自己走向葬星崖深处，碎星在他们脚边自动聚成光路，像在迎接某个被天道除名的存在。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星坟裂隙时，崖顶十七道身影同时落下，为首者的罗盘镜面突然龟裂，倒映出的不再是无星者的轨迹，而是一个燃烧着的“明”字，正用剑骨为笔，在天道的星轨上，划出第一道逆命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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