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七年寒食节,御史中丞府邸飘荡着三种气息:前院焚烧的艾草灰,书房新焙的龙团香,以及父亲砚台里将干的松烟墨。
十二岁的萧暝跪在祠堂青砖上,舌尖还残留着偷吃的冷粥甜味。
"跪满三个时辰。
"父亲临走时甩下的衣角掠过门槛,像一片乌云截断夕阳。
萧暝数着砖缝里的蚂蚁,忽然听见前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不是失手跌落的动静,而是整架多宝阁被推倒的轰鸣。
第一支弩箭射穿祠堂雕花门时,萧暝正趴在地上找那颗滚落的冰糖。
箭簇扎进他刚才跪着的位置,尾羽嗡嗡震颤。
院外响起一种奇怪的脚步声,像湿牛皮拖过青石板,间杂着金属刮擦的细响。
"是绣春刀。
"萧暝贴着墙根往后院挪动时想通了这种熟悉感。
上月随父亲去北镇抚司,那些锦衣卫腰间佩刀刮过门槛的声音,与此刻院墙外传来的动静一模一样。
后院那口深井的辘轳上缠着新换的麻绳。
萧暝抓住绳子往下滑时,掌心被粗糙的纤维磨出血痕。
井水冰凉刺骨,他蜷缩在井壁凹陷处,头顶的圆形天空突然被一张倒悬的人脸遮蔽。
"下面有活物?
"那张脸的主人似乎在问同伴。
萧暝屏住呼吸,看着一滴血从那人下巴滴落,在井水表面绽开猩红的花。
水波晃动的间隙,他透过厨房的雕花窗棂,看见母亲将玉簪咬成两截。
玉簪断裂的脆响被雨声掩盖。
萧暝读懂了母亲的唇语——"别出声"。
更多鲜血从窗棂缝隙溢出来,在积雨的庭院里蜿蜒成细流,最后汇入井台边的排水沟。
他闻到了铁锈味里混着的龙脑香,那是母亲今早才熏过的衣香。
井口的天空渐渐暗下来,但杀戮的声响仍在继续。
萧暝听见书柜倾倒的闷响,父亲收藏的那些孤本在刀光里碎成雪片。
有重物不断砸在井台石板上,可能是花盆,也可能是人体的某部分。
最清晰的是绣春刀截断雨帘的声音,那种特殊的"嘶——"声,像毒蛇吐信。
第二日拂晓,萧暝数着从井口掠过的第七只乌鸦时,听见了更可怕的声响。
蛆虫己经开始啃噬尸体,那种细密的"沙沙"声比刀剑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小腿浸泡在井水里,指甲缝嵌满了井壁的苔藓。
上方突然传来皮革摩擦声,有个蒙面人正俯身查看井底。
"御史大人好手段。
"那人说话带着奇怪的腔调,"连亲儿子都能当诱饵。
"萧暝看见他袖口闪过一道银光,是父亲书案上那柄裁纸刀。
蒙面人离开前往井里扔了半块胡麻饼,面饼落在水面上,浮油晕开五彩的光。
第三天,萧暝开始用井绳测量水位。
麻绳上每隔三尺就有个绳结,是去年他跟着老花匠学嫁接时做的标记。
当水位降到第七个绳结位置时,他听见了妹妹的绣鞋蹭过井台的声音——那双鞋底绣着北斗七星的红缎鞋,此刻正倒插在门闩上,鞋尖朝内,是漕帮报复的标记。
深夜爬出井口时,萧暝的指尖先触到了一团温热的东西。
月光下,他看清那是厨房刘妈的手,断腕处爬满蚂蚁。
前院影壁上的《朱子家训》被血污覆盖,只有"见不义之财勿取"的"取"字完好无损。
正堂横梁上垂下的素绫缓缓摆动,裹着父亲青紫色的脚踝。
萧暝在祠堂废墟里找到了半块没烧完的族谱。
火盆边缘粘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瓷片,是母亲最爱的那个定窑茶盏。
当他用这片瓷划开自己掌心时,井台边突然传来金属刮擦声——那个刺客首领正在擦拭佩刀,刀身翻转间,露出"忠孝两全"的铭文。
血从萧暝指缝滴落,在族谱残页上晕开。
他忽然想起昨日井底的那滴血,落在眉心时滚烫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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