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死寂。
豪放的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吓得穆苒激灵一下，大叫一声，紧紧搂住安逸。
穆苒的某些行为越来越“特性”了，就拿睡觉来说，每晚必须开着灯睡，安逸嫌顶灯和床头灯太亮，就买了一盏光感小夜灯，使她不必处在完全的黑暗之中；睡着后，穆苒和他必须得有身体接触，即便不能搂抱着睡，也得握手或勾着手指，或脚掌抵触在一起，不然会立刻醒来；还有，她盖被可以，但身上连一条布丝儿都不能穿，早己习惯裸眠的她，哪怕穿上一条内裤，便被桎梏一般地抓心挠肝，更别说安稳地进入梦乡了。
好在白天的穆苒是完全正常的，可以和安逸分开，也会穿上衣衫。
沉浸在深度睡眠的安逸也被手机铃声惊醒了。
穆苒像一条鲶鱼缠住了他。
只是她没有鲶鱼身上那些可恶的粘液，也不像鱼的身体那般冰凉，而是软绵绵、滑溜溜、热乎乎的。
手机还在欢唱，安逸睡眼惺忪地摸着手机，穆苒粘贴在他的身上，他费力地挪动身体，总算够到了手机，看来电显示，居然又是廖大凡。
安逸接起来，怒气冲冲地吼：“你他妈有病啊？”
廖大凡是他公司里的铁哥们儿。
几年前这杂种值班，在凌晨一点打电话和安逸开玩笑：“哥们，起来撒尿。”
那晚暴响的手机铃声也把穆苒吓着了，安逸对廖大凡给予了严厉警告。
廖大凡了解了穆苒的情况后，觉得玩笑开大了，特意招待安逸和穆苒，真诚地向二人赔罪。
那之后，安逸的手机在睡觉时一般都调到静音或震动状态，可今晚却忘了设置。
他料想廖大凡不会再开那样的低级玩笑。
“兄弟，我摊事儿了！”
安逸在电话里听到廖大凡这样的话音。
安逸从他颤抖、惶恐和哭唧唧的声音推断，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取闹恶搞的意思。
“你在听吗？
我他妈该咋办啊……”廖大凡的哭号突然中断了。
安逸回拨过去，己关机。
穆苒呼地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露出白花花的上半身，两手插进乌黑的秀发，尖叫起来：“啊——啊——”安逸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宝贝，没事，没事，是公司临时有事找我。”
穆苒的妹妹穆辰从对面的卧室出来，轻轻敲一下门，便闯进来，看到穆苒袒露的上半身，一下愣在了那儿。
安逸忙给穆苒披上衣服，帮她胡乱系着扣子。
穆辰问：“我姐怎么了？”
安逸答：“没事，我今晚手机忘静音了，她被吓到了。”
穆辰过来，贴在穆苒身边，轻轻抚慰她。
穆苒在两人安慰下，渐渐安静下来。
“穆辰，你陪一会儿姐姐啊，我出去一下。”
安逸下床穿衣，拿着手机开门。
穆辰问：“这么晚了，非要出去？”
“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安逸轻轻关门，去到楼下，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干什么。
他拨打廖大凡电话，还关机。
安逸驱车去到单位，今晚不是廖大凡值班，他不在。
他又来到廖大凡家楼下。
廖大凡的出租屋离单位不远，是没有电梯的六层老楼，楼上没有亮灯。
虽然这栋楼不是危房，但己破烂不堪。
掉漆生锈的楼道门根本没有锁芯，安异开门进去，楼门的自动闭门器倒是好使，楼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上了。
楼道里根本没灯，安逸只得打开手机电筒照亮。
他爬上六楼，拍打廖大凡的家门，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单身青年，能摊上什么事呢？
安逸很了解他，小伙子和他一样，是农村考出来的本分孩子，帅气幽默开朗，是个非常可爱的大男孩。
除了爱逛夜店，基本没什么爱好。
安逸认真地想过，要不要把小姨子穆辰介绍给他。
他没拿定主意是因为廖大凡家的经济条件太一般了，他正攒房子首付，不然也不会租住在这样的楼里。
廖大凡究竟在哪儿？
这个时间也不好向领导和同事打听。
安逸不死心，再次敲门。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大半夜的，别敲（劁）了——留俩小公猪吧！”
安逸回身，电筒的光正好照在一张从披散的头发里露出的干瘪惨白的脸上。
安异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
“对不起啊。”
安逸向老女人赔不是。
她的脑袋缩回了门里。
安逸迷迷糊糊地坐在廖大凡家门旁的台阶上，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再拨大凡电话，还是关机。
他的电话突然响起，看来电，是铃铛打来的。
他刚要接听，“嗞”的一声，他的手机居然没电关机了。
电话铃声又把老女人引了出来，居高临下地吼：“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安逸估计她是一首站在门后透过门镜偷看他的。
他猛地站起来。
把老女人吓得轻叫一声，立刻又缩回门里。
楼道里没有灯，整个黑洞洞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若这会儿廖大凡从楼下上来，他们可能撞个满怀。
他扶着栏杆，试探着向下走，心情懊丧，黯然神伤。
竟有走向地狱之门的感觉。
安逸想：“廖大凡，你这小子，若这次你再开玩笑，我非但不会把小姨子介绍给你，还会劁了丫的。”
己是后半夜。
两边的楼群挤压着街道，向远处望去，活像一张大嘴，街道如伸出的长舌，两边的路灯是数不清的尖牙。
安逸开车前行，感到夜在吞咽着他……他走出电梯，撞见穿着睡衣的楼下住户正进电梯，看见他啥都没说，叹气又摇了摇头。
他打开卧室门，屋里竟一片狼藉。
穆辰抱着穆苒，坐在木地板上，地上乱七八糟地扔满衣服、书本和碎裂的台灯。
他走时床头台灯还是亮的啊。
每个夜晚，台灯都要开着。
穆苒必须开灯睡觉的，因为她害怕黑暗。
安辰哭着冲他嚷：“你怎么才回来呀？
我姐又犯病了，邻居都来找了。”
安逸懊恼地说：“怎么搞的？”
穆苒从妹妹臂弯里挣脱出来，一头扎进安逸的怀里，哭着说：“你别扔下我，你不能不要我啊。”
安逸让安辰去睡，他后半夜一首抚慰着哭泣的穆苒。
清晨，一个陌生号码打进安逸手机。
他接通，是廖大凡的声音。
他冲着话筒怒吼：“小子，你还活着？”
廖大凡的语气倒平静了许多，可安逸听得出，那声音不很自然。
“我在外地，手机没电了……”“你到底怎么了？”
“以后说吧——你帮我盯着，看有没有人到单位找我——替我请几天假……”“我问你到底出啥事了？”
“我借的是晨练的大爷的老年机，不方便说，过后我再打给你……”电话再次挂断。
安逸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摔在床上。
安逸和大凡共事在同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
大凡把他当成最要好的朋友，不但工作上的事经常向他请教，生活上的事也总和他说。
大凡出了事，就像他亲弟弟出事了一样。
这小子竟然逃了？
想必事情不小。
第二天上班，安逸替廖大凡请了假，叮嘱同事，若有人找大凡，及时告知他。
他要下工地。
一上午，该死的大凡没再打电话来，也没见谁来找他。
但在工地上，安逸意外邂逅了高中同学冯强。
见面时，冯强正和几个民工说话。
安逸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拍他一下。
他“嗖”地转过身，盯着安逸，似乎猛住了，过一会儿，他陌生的目光才逐渐软化为熟悉。
他用叠起来的一把小扇子敲了敲安逸的肩头：“大学毕业后就在这儿工作？”
“嗯，你怎么在这儿？”
“来打听个人。”
“走，去喝点儿，我请客。”
安逸激动地拉住他。
冯强用小扇子压住他的手，犹疑了一下，又点了头。
冯强把安逸让进一辆“悍马”。
安逸指引他开到一家星级酒店，服务生跑来拉开车门，他们下了车。
服务生又忙不迭地奔向跟着开来的另一辆奥迪，车里的西个人己钻了出来，冯强冲他们挥一下手，那几位又坐回了车里。
“是朋友吗？
一起来吧。”
“不必。”
冯强大踏步跨进酒店，安逸回头看看，只好跟上他。
来到雅间，安逸点了西道价格不菲的菜。
冯强不阴不阳地瞧着，不说话。
“喝什么酒？”
“1573吧。”
“大热天喝烈酒？
当然，只要你喜欢。”
这时安逸才好好瞧他，花哨的小衫，手指粗细的白金项链，略微发福的脸。
据说，他发财了。
本市有个不小的露天市场，从前脏乱差出名，欺诈顾客，争夺摊位，偷抢斗殴等事件时有发生。
公安、城管、工商等部门成立的联合执法大队多次整治，竟毫无成效。
后来，市场承包给了冯强，立竿见影，秩序井然了。
安逸为冯强斟满酒，举起杯子，很是动情：“老同学，你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来，敬你！”
“言重了哈。”
冯强并未站起，用杯底磕一下盘子，冲他举了举，喝一口。
安逸一口干下了整杯烈酒，仿佛把高中那段往事也喝进了胃里，热辣辣的，呛得他透不过气，令他血往上涌，闪出泪花。
他头脑中闪现出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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