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混着铁锈的气味像把钝刀，首插鼻腔。
林渊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青石板，后颈便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是本牛皮封皮的书，《洗冤集录》西个篆字己被磨得发毛，内页夹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叶脉间还粘着些暗红粉末，像极了他现代实验室里的血迹样本。
“林小吏，发什么呆？
该给新来的焦尸‘辟晦’了。”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林渊抬头，见老仵作正往铜盆里撒朱砂，红粉在阳光下飘成细雾，落在尸体青紫的皮肤上，像给死人敷了层劣质胭脂。
那具焦尸左手蜷曲如钩，指甲缝里还嵌着半粒焦黑的粟米——现代法医的肌肉记忆让他瞬间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尸体手腕，却被老仵作一拐杖敲开。
“混帐！
不用朱砂净手，你想让阴魂附身在你这细皮嫩肉上？”
老仵作从腰间掏出个葫芦，往林渊掌心倒了些液体——不是酒精，是带着浓烈花椒味的雄黄酒。
“记住了，验尸前必先请五方力士、三煞大神，这焦尸被火烧了三魂，指不定在哪盯着咱们...”林渊强忍着恶心擦手，目光扫过验尸房角落：三足青铜鼎里堆着龟甲兽骨，墙上挂着画满符咒的《镇尸图》，案头摆着刻有二十八星宿的量骨尺。
当他的视线落在尸体腹部的十字形切口时，瞳孔骤缩——那切口边缘参差不齐，分明是用凿子而非手术刀剖开，肠子还露在外面，缠绕着几缕镇魂香灰。
“这怎么行？”
话脱口而出时，林渊己经抓起尸体旁的牛毛刷，“伤口必须用皂角水清洗，不然会感染！”
“感染？”
老仵作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笑声，“你是被鬼迷了心窍吧？
焦尸哪来的‘感染’？
若不想招惹脏东西，就给我好好撒符灰！”
老人抓起一把混着香灰的朱砂，劈头盖脸撒在尸体腹腔里，暗红色粉末扬起，在林渊眼前晃成一片血雾。
现代解剖室的画面突然重叠：不锈钢解剖台上，无影灯将尸体照得惨白，他手持柳叶刀，在电子秤旁记录脏器重量。
可此刻，他指间残留的只有雄黄酒的辛辣，和老仵作袖口飘来的尸臭味。
“林小吏，你怎么知道‘皂角水’？”
狄仁杰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林渊浑身血液凝固——不知何时，那位身着藏青官服的大理寺丞己站在阴影里，玉带銙上的獬豸纹若隐若现，手中把玩着林渊的智能手表碎片，金属边缘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
老仵作慌忙行礼：“大人，这小子犯了癔症，竟说要给死人‘消...消什么毒’...”“消毒。”
狄仁杰接过话头，向前半步，袖口露出半截《洗冤集录》书页，正是林渊刚才翻开的“验火死”篇。
“本县记得，这书上只说用醋洗骨，从未提过‘皂角水’。
你——究竟从何处得知？”
林渊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验尸台。
焦尸的手指突然抽搐般蜷起，指甲缝里的粟米滚落，在青石板上滚出细碎的响声。
他望着狄仁杰腰间的玄甲鱼符，想起穿越前在潘家园买到的那块碎片，此刻正藏在自己贴身口袋里，金属边缘硌着肋骨，像一道来自千年后的伤口。
“回...回大人，是家祖传下的偏方...”林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余光瞥见老仵作正往铜盆里扔癞蛤蟆眼睛，说是“以毒攻毒”。
现代实验室的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无比遥远，他喉咙发紧，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影视剧里的“古风探案”，而是真实的、带着巫术与血腥的武周验尸房。
狄仁杰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伸手捡起牛毛刷，在皂角水里蘸了蘸，递到他面前：“既如此，你且演示一番。
若真能‘消毒’——”老人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本县便允你参与漕运焦尸案。”
铜盆里的水晃出涟漪，倒映着林渊苍白的脸。
他接过刷子的瞬间，手表碎片突然在狄仁杰掌心发烫，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蓝光闪过，碎片上的“2023”字样与《洗冤集录》的“永徽”年号重叠，在水面上投下一串乱码。
老仵作突然惊呼：“大人快看！
焦尸睁眼了！”
林渊猛地转头，只见焦尸的眼皮竟在缓缓抬起，空洞的眼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脸颊滑进撒满朱砂的腹腔。
他下意识按住尸体肩头，触到一片异常光滑的皮肤——那不是烧伤后的焦痂，而是某种化学药剂腐蚀后的增生组织。
“这尸体被泡过烧碱。”
林渊脱口而出，“凶手想销毁烧伤以外的伤痕，比如——中毒的迹象。”
狄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仵作扑通跪下，对着尸体连磕响头：“大仙饶命！
小的有眼无珠...”“烧碱是什么？”
狄仁杰逼近半步，声音低得像淬了冰。
林渊喉结滚动，想起现代法医学教材里的腐蚀伤案例。
他不能说“氢氧化钠”，不能提“PH值”，只能指着尸体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路：“此乃‘血络凝瘀’，中毒而亡者常有此状。
用皂角水清洗，是为了...为了让瘀血显形。”
狄仁杰盯着他，良久，突然将手表碎片塞进他掌心：“明日随本县去漕运码头。
若再敢说出‘烧碱’‘消毒’这类鬼话——”老人转身时袍角扫过铜盆，皂角水泼在焦尸胸口，竟真的显露出一片青黑色瘀斑，“本县便把你扔进洛水，喂那些懂‘消毒’的鱼。”
脚步声渐远。
林渊瘫坐在验尸台前，听见老仵作还在喃喃祈祷。
焦尸手腕上的瘀斑在朱砂映衬下格外刺目，像一道跨越千年的问号。
他摸出贴身藏的智能手表，屏幕漆黑如墨，只有电量显示区闪烁着诡异的红光——99%。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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