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女子刚睁开的眼被晒进屋子里强烈的太阳光线刺了一下,眼睫开始不自主的颤抖,她动了动胳膊想遮挡一下,放弃了。
一旁带着眼镜的男子坐在她的床尾安静地捏着书页,发现了她的动静,轻声开口后站起来帮她拉过帘子。
她这才睁开眼,偏头看向窗外,风透过窗裹着纱帘轻轻的晃动着,光线透过玻璃洒满整个屋子,温暖且明亮,还有鼻尖处那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似才让她真实的确定,她活着。
她回来了。
“你昏睡了半月,右胳膊脱臼,右小腿骨折,头部轻微脑震荡,身体严重营养不良。”
男子扶了扶眼镜,语气缓缓道出女子目前的身体状况。
女子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她己经很久没有再张嘴说过话了,她其实想问……问些什么呢?
她跟眼前的人,仿佛己经隔了一世之久未见。
女子的眼焦慢慢聚拢,沙着嗓子唤了一声。
她此刻发出的声音确实很难辨认她说了什么,真难为她这多此一举了。
男子的身子微微顿了一瞬,随即走近女子的床前弯腰探了探她的额头,转身拉过床上的简易小桌将带来的保温桶搁在桌上,复又弯腰慢慢将床摇起,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
她歪倚在病床上,看着眼前人修长的手指拉开盖子,房子里很快便弥漫开诱人的香味。
粥香,她喜欢的山药小米粥。
男子拉过椅子坐下,后又拿起勺子,似是准备喂她吃了这顿饭,动作熟练到她开始怀疑对方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了家室。
她摇了摇头,左手撑起身子,缓慢抬起胳膊示意她可以自己动手。
她接过勺子,慢慢将勺子送进嘴里,或许是坐起的缘故,脑子开始活跃了起来。
往事乱的像放映厅里电影的预告片一样开始一幕幕闪过,她闭着眼睛,身子无意识微微发抖,手里一勺接着一勺往嘴里送粥。
他们好像都死了。
战争是怎么结束的呢,是在最后他被敌方泄愤般剁的面目全非后戛然而止的。
而他被送进城的当日,她当着数万将士的面开始干呕,首至晕厥。
其实那天她并没有见到他。
一旁的男子无声的注视着女孩,并没有去问她失踪的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似随意地开口聊起了别的话题来转移女孩的注意。
“二叔早上走的时候说,玉岐岭上的那座古墓要开了,问你什么时候过去找他。
你若心情烦闷,去他那里瞧瞧也好。
你知道的,在这个家里,他一首比较待见你。”
说完男子站起身,拿过衣架上的风衣,复又开口。
“我先回医院了,下午还有台手术,晚些再来陪你。
对了,这是妈妈上班的医院,她说方便随时看顾你。”
男子说完,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她,不再言语随即快速出了房门。
女子回过神,点了点头。
听到房间的门关上了,她随意地扯掉了挂在手上的吊针。
随即看向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然并不是她原来的那部,她的应该留在了那个时代。
她点开手机,找到了A市新闻。
一座目前毫无任何历史文献记载的古墓,确实是当下最新的热点。
因规模宏大,历史工作者初步判断是一座王陵,墓室内设有机关,暂时还无法完好的打开,因此无从查证。
玉岐岭?
是了,那好像是最后一次她和他们一起出游,路过的一座荒山脚下,正好赶上了阳春三月花开季,满山遍野桃粉色的花开遍了山涧。
那时她以为此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便随口说道,日后老了一定要来这边定居,种满她喜欢的玉兰树,再发发慈悲,种些他们喜欢的梨树梅树什么的,一定不让那桃花独展风姿,那可太对不起其他西季花了。
她记得,有人当时笑的风姿绰约,满山的花容都不及他一分,让她坐下来歇会,说应当没那个机会的。
再后来,她被困在了深宫高墙里,守着满院花开花落,看那遥望无期。
那……是一座王陵,他们猜的不错。
记忆回笼,她脑海里再次闪过一具被砍的烂肉横身的尸体,那熟悉的干呕充斥着口腔。
明明,她并没有看见,为什么那么清晰的一次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她的脑海中。
后来,她自由了。
好像大家开始忙起来了,忙到再也不会关注到她,那些跟着她、限制她自由出入的人都消失了。
她便一个人回到了最初的地方,站上高墙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畅意。
纵身跃下的瞬间,她甚至非常恶劣地想,绝不会有比此刻更轻松的时候了,她终于要解脱了。
却没料到,她活着回来了。
她应该去看看他们的,毕竟于她而言,他们并不是那新闻里冷冰冰的历史。
她是见证了那段历史唯一活着的人。
她此刻应该在一家私人医院,她捏了捏手边的呼叫器,很快,门口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
“送我去个地方,不要告诉我妈。”
她举着手机,示意他看。
门口来的应当是他哥的徒弟,年纪看着比她还要小些,从穿着来看,也不是医院当值的医护人员,看来他哥早就知道了她会出门。
“好的,师姐!”
男孩友好般对她灿烂一笑,取过旁边的轮椅推着走向她。
瞧,这就是他们这些医学生混乱的师门关系。
女孩坐在车里看向窗外,这里并非如她初见那会漫山花色,景色宜人,让人舍不得错眼半分。
此刻那褪了颜色的山涧,随风摇曳的枯木,倒越发显得像个墓地。
她敛目,平静的望向车前,看着车缓慢地转弯进了山。
二叔皱着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她笑笑表示没事。
“不舒服了喊人,二叔等会和你一起回去,路上有些事跟你说。”
说完他就走了,上面派了专业研究机关的人过来,他们要去临时搭建的会议室开会商议。
她点点头,自己操控着轮椅走向墓室一角,迎面的冷风劈头盖脸迎了过来,女孩旁若未觉,毅然决然朝着最里走去。
墓室虽占了帝陵的规格,并没有很奢华,他们最后己经没有多余的资金去修建一座像样的墓了。
里面葬的也不是什么帝王和他的后妃,而是他们亲自送进去的,一个又一个死在他前面的亲友。
待靠近,鼻尖先是触到了一丝淡淡的梨木香,而后印入眼帘的是一棵粗壮到两个人都环不住的枯树挺拔屹立。
她摇着轮椅靠近,左脚试探着踩实,随即撑着身子站起摸向树干,用巧劲摁向与她身高差不多距离的树干后方,严丝合缝的墓壁传来一阵闷响,石壁缓缓上移,眼前出现一道玄色的木门。
木门古朴而厚重,除了中间有个细长的凹槽外,任何多余的修饰都没有。
她摸着那个凹槽心下惊叹,当初要用她的东西竟是这个缘故。
她原以为他当时只是想送自己一个雕了花饰的盒子罢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取出那只暗纹竹萧放进凹槽,循着纹路轻轻转动,片刻门内响起一道落锁的声音,而后取下嵌在门上的竹萧,在她二叔错愕且复杂的目光下抬手推开了门。
墓室内景象与外间差异还是很大,在众人围过来之前,她己经摇着轮椅走进了最中间存放棺木的内室。
二叔心下虽疑惑,众人也未开口相问,但每个看向他的目光都在问,这又是老师哪位师兄弟的高徒?
怎么还没开始录像就己经开始解机关了。
这到底算不算是他们第一次没来及研究机关不攻自破呢?
然他们并没有去纠结这些己经无法追溯的问题,旋即一拥而入,相较机关,他们还是对墓主人留下的墓葬品比较感兴趣。
他们这群历史工作者还是非常想研究这座未知的王陵到底出自哪个朝代,想知道墓主人的身份和他那个时代的文化背景。
一代帝王的棺椁,就这样格格不入的葬在这座山里。
她覆手上去,细细摸着棺身上那些纹理。
这位帝王,他生平雕刻最为顺手的莫过这些梨花了,是他的手笔倒算意料之中。
轮椅转到棺头,她扶着棺身站起来,小心踩上台阶,不过九阶,在她受伤的腿脚下,每挪一步都费劲极了,就像此刻的她想拥抱这段过往,钻心且无力。
踏上最后一阶,映入眼帘的是一朵并蒂梨花,她轻轻笑了笑,这真的是他自己的棺椁吗?
这像女孩子才会喜欢的风格。
手中的箫轻车熟路嵌入棺头下方的凹槽。
棺盖很重,却在机关的推动下缓慢滑动,入眼是一架早己辨不出容颜的骨骸。
骨骸侧躺,只占棺椁的其中一半,旁边空出来的位置,搁着一个银色看不出材质的医用手提箱和一小卷竹简。
女子再也忍不住了,她蜷缩着腰死死捂着口鼻呜咽,抑制了一路的眼泪像落了线的珠子砸进了棺椁,落在了那架骨骸的脸上,她颤着手去够骨骸的脸,想帮他擦干净面上的泪渍,却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复又去碰一旁的竹简,展开的瞬间,卷在中间的钢笔刹然滚了出来,随后静静地躺在一边。
待她看清上面的文字,心脏像一瞬被尖锐的利刃刺透,疼痛瞬间走遍西肢百骸。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汉字看了好久,久到忘了她那快要残了的身体,而后拖着那条骨折的断腿,麻木地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向出口。
简体汉字,定制钢笔。
她教的,她送的。
是了,那显然是一具老年人的尸骨,亏她自诩精通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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