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丹宗七十二峰,将千丈悬崖染成灰白。
陈墨蜷缩在丹房外的石阶下,脊背紧贴着冰凉的青砖。
檐角垂下的露珠砸在他裸露的脚踝上,溅起细小的血痕——那是昨日清理万毒鼎时,被鼎沿崩裂的铁屑划破的伤口。
他低头舔了舔掌心的丹渣,腥苦的滋味混着铁锈气在舌根蔓延。
这己是第三日未得黍米,腹中绞痛如绞,只有靠那些黏稠的毒渣才能稍缓饥火。
"当——"青铜铃铛在百丈高的丹塔顶端震颤,声波裹着药烟滚过山涧。
陈墨抓起脚边的铁铲,铁链在腕间哗啦作响。
这是丹宗给清渣奴特制的镣铐,说是防他们偷窃丹渣,实则连自戕都难——锁链末端栓着半人高的玄铁球,走三步便要喘上一喘。
丹房内漆黑如夜,唯中央的万毒鼎吞吐着暗红火舌。
鼎高九尺,八足蟠龙衔着骷髅,鼎腹刻满扭曲的蝌蚪纹,细看竟似千万毒虫抱团蠕动。
三日前,吴长老将腐心丹拍在他脸上时,那些纹路还灰败如死蛇皮,此刻却在火光中泛着幽幽绿芒。
"毒奴,磨蹭什么!
"鞭影破空抽来,陈墨侧身避开,鞭梢扫过铁球,溅起一簇火星。
执鞭的杂役弟子啐了一口:"贱骨头倒是机灵。
"说着抬脚踹向铁球,玄铁轰然砸中陈墨膝弯。
他踉跄跪地,铁铲"当啷"脱手,掌心按在滚烫的鼎足上,瞬间腾起焦糊味。
"今日的渣滓比往日毒三成。
"吴长老的声音从鼎后飘来。
青袍老者捻着山羊须,袖口银线蜈蚣泛着冷光,随意游动,"若清不干净……"他弹指射出一枚丹丸,陈墨本能接住,丹药在掌心滋滋作响,表皮渗出脓血般的液体。
这是新炼的腐心丹。
陈墨仰头吞下,喉间霎时如吞烙铁。
丹药滚入胃袋炸开,毒火顺着经脉烧向西肢百骸。
他死死抠住鼎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鼎身蝌蚪纹突然绿光大盛,那些扭曲的符文竟如活物般爬上他手臂!
剧痛中,一缕冰寒顺着经脉逆流而上,将肆虐的毒火生生截断在膻中穴。
"呃!
"身后传来闷哼。
陈墨转头,见方才执鞭的杂役弟子瘫软在地,七窍渗出的黑血在青砖上蜿蜒成溪——那人袖中藏着未清理的丹渣,此刻正腐蚀着他的皮肉。
"废物。
"吴长老踱步而来,蟒纹靴碾过垂死者的手指,"连这点毒都受不住。
"他忽然俯身,枯爪般的手捏住陈墨下颌,"你这毒奴倒是特别。
"浑浊的眼珠贴得极近,陈墨能看清对方瞳孔里游动的绿丝——那是常年试毒留下的印记。
铁链哗啦一响。
陈墨垂眸掩住眼底异色,哑声道:"长老,今日鼎纹……""嗯?
"吴长老猛地甩开他,袖风扫得鼎中火苗乱窜。
陈墨后脑撞上铁球,血腥气漫进口腔。
他盯着鼎腹某处——方才毒发时,有枚蝌蚪纹竟钻入他指尖,此刻正在皮下缓缓游动!
"申时三刻前清完。
"吴长老甩下一句,青袍消失在浓烟中。
陈墨撑起身,铁铲刮过鼎壁发出刺耳锐响。
暗红渣滓粘稠如凝血,每铲一下都带起毒雾。
这是用腐尸花、黑心莲炼制的"鸩髓丹",寻常人嗅一口便要溃烂双目,他却能看清每粒渣滓中未化尽的虫壳——三日前吞下第一颗腐心丹后,他的目力便一日强过一日。
"咔嚓。
"铲尖突然撞上硬物。
陈墨拨开毒渣,瞳孔骤缩——鼎底嵌着半截森白指骨,骨缝里卡着枚青铜钥匙!
正要细看,身后传来纷沓脚步声。
"毒奴!
你的黍粥!
"粗陶碗砸在脚边,混着沙土的粥汤泼湿裤脚。
送饭弟子捏着鼻子后退:"吴长老说,今日你多撑了半柱香。
"说着突然诡笑,"对了,西厢那个试药婢女……记得吗?
今早被扔进化尸池了。
"铁链猛地绷首。
陈墨握铲的手青筋暴起,脑海中闪过那张被毒斑覆盖的脸——三日前那婢女偷塞给他半块麦饼,指尖还带着鸢尾花的香气。
"嗤,畜生就是畜生。
"弟子见他不语,无趣地踢飞陶片,"连滴眼泪都不会流。
"脚步声渐远。
陈墨缓缓蹲下,就着污水将黍粥刮进破碗。
粥未入口,先嗅到一丝苦杏味——果然掺了断肠草。
他面不改色地吞咽,任毒汁在胃中翻腾。
自从被烙上"毒奴"印记,这类"加料"早是家常便饭。
暮色渐沉时,陈墨终于触到那截指骨。
钥匙入手冰凉,柄端刻着蝇头小字:"癸酉·地牢"。
他心跳突然加快,这是三年来第一次触到与"那件事"有关的线索!
正要藏起钥匙,鼎腹蝌蚪纹陡然暴亮!
绿光如蛛网顺着铁铲蔓延,陈墨虎口剧震,铁铲脱手飞旋着插入梁柱。
轰隆巨响中,整座丹房剧烈震颤,鼎盖被气浪掀飞,重重砸在十丈外的丹炉上!
"怎么回事!
"吴长老的怒吼伴着破风声逼近。
陈墨扑向毒渣堆,将钥匙塞入发髻。
转身时佯装踉跄,任由扑来的吴长老揪住衣领:"废物!
你动了什么手脚!
""鼎纹……突然活了……"陈墨剧烈咳嗽,唇间溢出血沫——这次不是伪装,方才气浪震伤了肺腑。
吴长老甩开他,扑到鼎前查看。
陈墨伏在地上,透过散乱发丝窥见老者颤抖的指尖——那些蝌蚪纹正在缓缓变色,从幽绿转为暗金!
"难道是……"吴长老突然掐诀念咒,鼎中残余毒渣腾空凝成鬼面,却在触到金纹的瞬间烟消云散。
老者猛地转头,眼中爆出精光:"从今日起,你宿在丹房!
"陈墨攥紧袖中毒渣,任由弟子将他锁在鼎足上。
戌时的山风格外冷厉,穿透破窗在他背上割出细口。
他凝视着渐暗的金纹,舌尖抵住齿间藏了三年的玉片——那是阿姐被拖入地牢前,咬破嘴唇塞进他口中的。
鼎纹忽明忽暗,与怀中钥匙产生微妙共鸣。
陈墨将脸颊贴上鼎身,听到深处传来空洞回响,仿佛有巨兽在九幽之下撞击牢笼。
远处传来守夜弟子的嗤笑:"听说那毒奴又被锁在鼎边了?
""怕是要拿他喂鼎呢,哈哈……"陈墨闭目假寐,掌心暗运内息。
腐心丹的余毒在经脉游走,却被金纹化成的寒气逼至右手小指——这是今晨发现的秘密。
他悄悄屈指,一滴黑血渗出指尖,竟将青砖蚀出小洞。
更深露重时,金纹彻底暗淡。
陈墨摸出发间钥匙,就着月光细看。
癸酉年正是阿姐失踪那年,而地牢……他望向西北方黑黢黢的山崖,那里终年笼罩着紫黑色毒瘴。
鼎内突然传来"咔嗒"轻响。
陈墨屏息探入半身,见白日那截指骨竟长出新鲜血肉!
森白指节捏着张焦黄纸片,上面血字未干:"子时三刻,毒瘴东移三丈。
"远处传来梆子声,亥时己过。
陈墨将纸片吞入腹中,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响。
夜里的山风格外腥甜,空气中裹着化尸池独有的腐臭。
他望着鼎纹轻笑,齿间玉片突然发烫——这是阿姐留给他唯一的念想,此刻竟与金纹呼应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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