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沈昭昭斜倚在玉阶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青玉扶手。
皇帝将奏折摔在龙案上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下的麻雀。
"萧无忌府里搜出二十箱金砖,河道上却还饿死三百民夫。
"皇帝捻着翡翠扳指的手背暴起青筋,"昭昭,朕要你三日内查出他背后还有多少蛀虫。
"沈昭昭撩起眼皮,正撞见皇帝眼底暗涌的焦灼。
她慢悠悠首起身,玄色朝服上的银线云纹在转身时划出冷冽的弧度:"臣记得去年腊月,陛下还夸萧丞相是清流砥柱呢。
""你!
"皇帝攥住龙椅扶手的手指节发白,却在看清她唇角讥诮的笑纹时泄了气,"罢了,这朝堂上敢说真话的......"话尾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飘着龙涎香的暖阁里。
国师府的朱漆门刚合上,沈昭昭便从袖中抖出一枚铜钱。
黄铜在指缝间翻飞成残影,忽地被她按在青石砖上——正面朝东。
她嗤笑一声,抬脚碾过铜钱往西厢去。
"把半月内萧府采买簿子送来。
"她歪在软榻上,看着跪在帘外的人影。
檀香混着汗味钻进来,那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开口:"回禀大人,账房说...说前日走水..."沈昭昭忽然觉得后槽牙发酸,像幼时偷喝了三坛梅子酒。
她摘下眼纱的瞬间,剧痛如银针刺入瞳仁。
跪着的人在她眼中化作一团浑浊雾气,左胸位置浮现出金丝绣的"萧"字。
"你女儿嫁妆里的翡翠屏风,"她疼得指尖发颤,声音却像浸了蜜,"是萧无忌第三房妾室陪嫁吧?
"青瓷茶盏擦着那人耳畔砸在门框上,碎瓷溅在鸦青官袍上好似泪痕。
苏璃端着药盅进来时,正看见沈昭昭蜷在波斯绒毯里。
苍白手指死死抠着鎏金熏炉,指节泛着青。
"您明知用一次瞳术要疼三日。
"小丫鬟红着眼眶往她嘴里塞蜜饯,"刑部大牢里那些烙铁钩子,怎比得上您这剜心的疼?
"沈昭昭就着她的手吞下汤药,忽地嗅到一丝松烟墨香。
扯过被冷汗浸透的账册,指尖停在"永昌绸缎庄"五个字上。
墨迹洇开的边缘残留着萧府特制的沉水香,这是那老狐狸批阅密信时才用的香料。
暮色漫过窗棂时,沈昭昭站在铜镜前。
苏璃正往她腰间系一枚双鱼玉佩,冰凉的玉玦贴着肌肤,让她想起陆沉渊剑穗上那枚血玉。
三年前江南烟雨楼那场大火,那人就是用这块玉划开她肩头的衣料。
"备两套商贾衣裳。
"她对着镜中眼尾发红的自己冷笑,"要绣着金蟾吐铜钱的。
"铜镜映出案头摇曳的烛火,将"永昌绸缎庄"的朱砂批注吞进阴影里。
永昌绸缎庄的蜀绣帘子被掀开时,沈昭昭故意踩住了苏璃的裙角。
小丫鬟踉跄着撞翻了门口的青瓷貔貅,碎片溅到掌柜织金马靴上。
"哎呦我的祖宗!
"胖掌柜捧着金算盘从柜台后窜出来,绿豆眼在沈昭昭腰间缀满南海珠的蹀躞带上转了三圈,"贵客可有伤着?
快给这位夫人看茶——要明前龙井!
"沈昭昭用缠着纱布的指尖拨弄茶盖,腕间十二鸾鸟金钏叮当作响。
她瞥见苏璃正偷偷揉着撞红的膝盖,差点没绷住脸上骄纵商妇的做派,"听说贵店新进了批孔雀罗?
""夫人好灵通的耳目。
"掌柜的翡翠扳指磕在黄花梨柜面上,伙计们应声抬出七匹流光溢彩的绸缎,"您瞧这织金暗纹,宫里娘娘都未必...""我要看账本。
"茶盏落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
掌柜的油汗顺着三重下巴淌进织锦领口,沈昭昭嗅到他袖口溢出的沉水香——与萧府账册上一模一样。
"这...这不合规矩...""规矩?
"沈昭昭突然用染着蔻丹的指甲戳向第三匹绸缎,阳光下赫然显出"丙辰年贡"的暗纹,"私贩贡品该剐三千六百刀,王掌柜的肉够片吗?
"屏风后的铜漏滴到第七声时,沈昭昭己经捏住了对方命脉。
账册上所谓的"北地商队",每月初七运送的压根不是生丝,而是一车车贴着封条的乌木箱。
"箱角可有烙着火焰纹?
"她冷不丁发问。
掌柜的肥肉猛地一颤:"您怎么知道?
那些押车的爷们身上总带着硫磺味,上回有个伙计想摸箱子,第二天就溺死在护城河..."暮色染红朱雀大街时,沈昭昭攥着誊抄的货单倚在马车里。
苏璃正往她太阳穴抹薄荷膏,忽然感觉指尖沾到湿意——竟是主子咬破了下唇渗出的血珠。
"主子何苦亲自来?
""萧无忌给账本熏香,是想让查案的人沾上气味。
"沈昭昭舔掉唇上血渍,盯着车帘外飘过的孔明灯,"你闻到掌柜身上沉水香时,他袖口还沾着墨鱼汁——这老狐狸在等我们自投罗网呢。
"国师府的更漏滴到子时,沈昭昭突然掀翻满地卷宗。
羊皮纸飘到博古架前,恰好盖住那柄短剑——三年前陆沉渊留下的。
"每月初七,黑火堂运送硫磺的日子。
"她将货单拍在陆沉渊的剑柄旁,"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贡品换成军械的,除了魔教右使的黑火堂..."窗棂突然发出细响。
苏璃拔下金簪刺向梁上黑影,却只挑下半片树叶。
叶脉上用朱砂画着萧府暗卫的狼头图腾,背面潦草地写着"巳时三刻,醉仙楼"。
沈昭昭将槐叶按在烛火上,看火苗吞没那个杀气腾腾的狼头,"萧相这是要请我喝断头酒呢。
"她笑着将灰烬撒进砚台,笔尖蘸着墨与灰写下"初七"二字。
月光漫过西窗时,苏璃发现主子对着那柄短剑出神。
剑穗上的血玉映着沈昭昭眼尾红痕,恍若三年前江南雨夜里,那人用染血的手指将这玉塞进她掌心。
"若真是他..."沈昭昭突然扯断剑穗,血玉坠进冰裂纹瓷盘发出清响,"我便亲自把这玉嵌进他心口。
"五更天的梆子声传来时,沈昭昭正用银刀挑开货单夹层。
孔雀罗的暗纹下藏着运输商"长风镖局"的徽记,而镖局东家的名字让她瞳孔骤缩——那分明是陆沉渊化名江南盐商时用过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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