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发动时,我从后车窗看见奶奶正趴在院墙上张望,手里攥着那三千块,在风雪中数了一遍又一遍。
一九八八年深冬,秦岭脚下的槐树村裹着层冻硬的雪壳。
我蹲在代销店窗下,鼻尖贴着结霜的玻璃,目光被玻璃罐里的水果糖牢牢勾住。
橘子味的圆糖球在午后稀薄的阳光里浮浮沉沉,像妈妈去年晒在窗台上的金桔干 ——那是她用陪嫁的银镯子换的,却在我偷吃第三颗时,被爸爸一巴掌扇到地上。
"小贱货,又来偷瞄!
" 李婶的笤帚疙瘩突然敲在窗框上,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我慌忙后退,棉鞋踩碎了脚边的冰棱子,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她涂着劣质口红的嘴角扯出个嫌恶的弧度:"你奶今早刚赊了二两大葱,怎么,还想顺颗糖?
"我攥紧空空如也的裤兜,指尖还残留着今早帮妈妈烧火时烫出的燎泡。
昨天下工后,我在雪地蹲了三个时辰,把隔壁张婶家走丢的羊羔找回来,她却只给了我五角硬币—— 此刻那枚硬币正躺在雪堆里,被李婶养的芦花鸡用爪子刨来刨去。
暮色漫过村口老槐树时,我听见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
那声音混着柴油机的浓烟,惊起一群乌鸦,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划出几道墨痕。
我数着树杈上的鸟巢,想起奶奶说过的话:"七个鸟巢七颗灾星,专克周家男丁。
"去年小妹夭折后,她就是用这理由,把我赶到柴房和鸡鸭同住。
推开柴门时,堂屋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像颗快熄灭的星子。
爸爸坐在八仙桌前擦猎枪,铜制的枪管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眼角新添的皱纹。
妈妈跪在灶台前捅火,隆起的肚子把补丁摞补丁的蓝布围裙撑得变形,后腰上还缠着奶奶用艾草搓的驱邪绳 —— 她说这样能 "转胎",让肚里的孩子变成带把的。
"死哪儿去了?
" 奶奶的旱烟袋砸在炕沿上,烟灰簌簌落在她膝头的《女戒》上。
"去把猪圈里的夜壶倒了,再喂完猪食,不准吃饭。
"她头巾上沾着的麦麸子抖落在地,被穿堂风卷得打旋儿,像极了去年出殡时撒的纸钱。
我刚接过泔水桶,就听见院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这在连自行车都少见的村子里,简直比过年杀猪还稀奇。
爸爸的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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