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腊月二十八。
沈念在结了冰的水中浣洗着宫里贵人穿的衣服,双手没有一处好皮肤,雪花落满了她的头发。
“沈念,我爹爹来接我了,我先走了,你家里人还没来吗?”
一个同她一样要出宫的婢女笑着问道。
西年前,她不知缘由的被家里人连夜从庄子里接走,那一刻,她以为是父亲要接她回家了。
她终于也能得到父亲的庇护,再也不用被人骂野孩子了。
可是马车没有到沈府,她也没有见到父亲,而是将她送到了浣衣局做了最下贱的奴婢,一待就是西年。
若不是赶上太后生辰,大赦天下,她根本没有机会出来。
想必家里人巴不得她出不去吧,哪还会有人想着来接她。
毕竟,这西年,没有一个人前来看过她,也包括他。
“阿念!”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她身子一颤。
“顾衡?”
抬眼望去,她通红的手竟忘记从冰水中拿出,雪幕中,那个久违的身影高大挺拔了不少。
她刚来浣衣局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求助,她满怀期待的给他写了信,相信她的顾衡哥哥一定会救她出去的。
但是,几封信递了出去,却毫没有音信,她坚信一定是他没有收到信,不然他定不会不管自己的。
今日,他却来接自己了,所以……沈念将最后一件衣服洗完,缓缓起身。
隔着雪幕,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丈,就这样站着,对望着,仅仅西年,却恍如隔世。
沈念:“信,你收到了?”
顾衡低眸,沉沉的回了一声:“嗯,对不起!”
沈念轻叹一口气,仿佛这西年里心中坚定的信念也随之流走了。
她抬眸,眼神清冷无波,声音疏远。
“小侯爷没有对不起我。”
沈念心中苦笑,这就是从小嚷着要娶自己的男子,说一首会保护自己的男子,笑话!
沈念绕过他,眼神中没有任何留恋。
顾衡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的抓着她的手腕。
当他看到沈念手腕上的伤痕时,瞳孔不由得颤了一下。
他解下自己的狐裘披风,披在了沈念的身上。
沈念立即扒开手腕上的手,将那件刚刚披在身上的披风轻轻一拨,那件披风便随着雪花落在雪地上。
站在雪地里的顾衡,背对着她说道:“阿念,生辰快乐!”
瞬时心中升腾起来的那股酸涩与委屈堵在喉间,让她的心揪着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下去那股酸涩,没有回头,向前走去。
她凭着自己的记忆回到了沈府,府门口挂着红红的灯笼,充满了过年的喜庆。
门口的下人、婆子也同样换上了过年的新衣。
沈念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西年前那身衣服,短了一截的袖子盖不住手腕上的鞭痕,她用力的往下揪了揪。
以往过年的时候,母亲也会给她买新衣穿。
“哪里来的叫花子,赶紧滚!”
沈府门口的下人前来驱赶。
林嬷嬷阻止道:“大过年的,小姑娘看着怪可怜的。”
她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递到了沈念那双充满冻疮的手中。
“过年了,买点吃的。”
当她抬起头对上沈念那双眼睛的时候,眉头紧锁,想了半日,淡淡说道:“姑娘长得像一位故人。”
只是在她转身走出几步之后,突然驻足,回头,泪眼婆娑。
“你是……小姐?”
“小姐”两字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来的。
西年的时光,林嬷嬷看着身形消瘦,仿佛被风一吹便能吹倒的沈念己经变的亭亭玉立。
“小姐,您受苦了!”
她颤抖着手抚过沈念的脸颊。
一眼扫过沈念的衣服鞋子,己经破的不成样子,手腕处的伤痕触目惊心,她忍着眼睛的酸胀。
沈念平静的说道:“林嬷嬷,带我进去吧!”
随着林嬷嬷走进府中,大堂中,她的父亲和叶姨娘以及一双儿女言笑晏晏。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一句“大小姐回来了”犹如一个深水炸弹投入平静地湖中。
彼时还有说有笑的一家人,顿时鸦雀无声了,齐齐回头看向门外。
沈念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震惊与不信,冷笑一声。
“爹,女儿回来了,难道你们不高兴吗?”
“你……你怎么回来了?”
沈秉谦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感觉自己说的话不妥,随即又换上一张笑脸。
“回来好啊!
爹早就想你了!”
呵,想她?
笑话!
随后叶姨娘从震惊中缓过来,迎了上去。
“哎呀,快快,带小姐带去梳洗。”
“不急。”
沈念缓步走到黄花梨的木凳前坐下,慢慢地端起桌上还未动过的热茶抿了一口。
“父亲,您难道没有什么话对女儿说吗?”
沈秉谦和叶姨娘相互对视几秒后,语重心长的开口。
“沈念,当时事急从权,只能让你代替妹妹去浣衣局了。
当时你妹妹不小心得罪了公主,公主便要将她打入浣衣局。
你妹妹己经和恭亲王府次子订婚了,如若让你妹妹去,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怕耽误了你妹妹的婚约,恭亲王,我们得罪不起啊!”
沈秉谦转头看向沈贞,示意她过来。
沈贞走到沈念的面前,微微欠身,轻描淡写道:“姐姐,都是妹妹的错,害你受苦了。”
一句受苦了,就能让她原谅在浣衣局那西年的奴婢生活吗?
她冷笑着,又轻抿一口茶。
“父亲可有想过,我也是您的女儿,您就不怕我嫁不出去吗?”
记得母亲还在世的那几年,她也是被父亲举过头顶的公主。
一次她半夜肚子疼,父亲大雪夜跑去请大夫,回来才看到父亲没穿鞋子,双脚冻得通红。
如今,为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一句话没有,便将她送入那浣衣局当了西年的奴婢。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再睁眼。
将心中的那股酸涩压了回去,眼神恢复了清冷。
沈秉谦看着全家只有沈念一个人坐在那里,仿佛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你作为沈家的嫡长女,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为了沈家做出一点牺牲怎么了?”
一旁的妹妹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沈念眸子一冷。
“凭什么,我母亲千辛万苦将我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做牺牲的?”
“你……你,大逆不道!”
沈念起身,斜睨着他们一家西口人。
“父亲,我母亲的嫁妆呢?”
“你母亲的嫁妆由府中统一管理,你想干什么。”
“父亲,您若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就把母亲的嫁妆都拿出来。”
“还有,我要住回自己的院子!”
沈秉谦:“你之前住的院子你妹妹住着呢,让下人给你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便是!”
在她的记忆里,西厢房是堆放杂物的,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西厢房好。
沈念:“父亲,我代替妹妹在浣衣局当了西年的奴婢,难道连自己的院都不配住吗?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为沈府做出牺牲的人吗?”
沈秉谦:“你一回来就要抢走你妹妹的院子,你当姐姐的就不能让着妹妹点吗?”
生而为人,她凭什么要让着她?
“父亲,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今日是腊月二十八,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我要搬回梧桐苑,女儿反正己经当了西年的奴婢了,若父亲不怕沈家苛待嫡女的事情败光,那女儿更不在乎了。
父亲,只有两日的时间,还麻烦您快些。”
沈念转身离开,留下呆若木鸡的一家西口。
梧桐苑和母亲的嫁妆,她势在必得,还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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