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三年七月初七,暴雨倾盆。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秦淮河面陡然炸开一声闷雷。
巡夜更夫老吴头缩在蓑衣里,瞧见河心那艘吃水极深的官盐船时,浑浊的眼珠突然暴凸——船身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像是被无形巨手拧转的麻绳。
甲板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脆响,十二口贴着兵部封条的乌木箱坠入江中,激起的水花竟泛着铁锈般的猩红。
“水鬼借道...阴兵过境...”老吴头连滚带爬冲向堤岸,怀里的酒葫芦滚落江中。
水面浮起一串气泡,隐约现出张苍白的女子面容。
三日后,同一段江面。
谢淮安踩着浸水的密信残片蹲下身,玄色官服下摆浸在腥浊的泥浆里。
指尖抚过残破的云雷纹,三年前父亲咽气时攥着的甲胄残片突然在记忆里发烫——那夜也是这样暴雨如瀑,谢府书房的地砖缝里渗着洗不净的血。
“大人当心脚下滑腻。”
青枣核破空袭来,精准击中他腰间剑鞘。
抬头望去,赤足少年蹲在断裂的桅杆上,湿透的发辫缠着几缕水草,腰间短刀泛着幽蓝冷光。
十二连环银铃坠在脚踝,随雨帘摇曳竟无声响。
谢淮安拇指顶开剑格三寸:“漕帮覃少主?”
“正是在下。”
少年翻身落地,银铃终于叮咚作响,“刑部侍郎亲自来捞腌臜货,这船里莫不是藏着玉玺?”
剑光乍起,削断少年鬓边一缕湿发。
谢淮安的剑尖凝着雨珠:“本官捞的是大景律法。”
刀剑相击迸出火星,覃准忽然嗅到一缕沉水香。
这气息与五岁那年的暴雨夜重叠——江边浮尸惨白的手探出水面,指间攥着的密函上蟠龙纹正渗着血。
失神刹那,冰凉的剑锋己挑开他衣襟。
寒玉扳指贴着心口发烫,蟠龙逆鳞处的凤纹刺痛了谢淮安的眼。
“庆元二十三年的东西...”侍郎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怎会在江湖草莽身上?”
覃准喉结擦着剑刃滚动:“大人这般关心我贴身之物...”破空声撕裂雨帘。
少年旋身将人扑倒的瞬间,淬毒箭矢擦着耳际没入桅杆。
谢淮安瞥见箭簇上的鹰纹——工部军械司的标记,本该出现在北境戍边的弩机上。
十二道精钢锁链如毒蛇窜出水面,缠住谢淮安左腿拖向漩涡。
链环内侧的“碧波”符文在雨中泛青,覃准瞳孔骤缩——五年前被他亲手剿灭的私盐帮派,绝无可能复刻这等阴毒阵法。
“闭气!”
谢淮安突然揽住他腰身沉入江中。
血色漫过视线时,覃准后颈触到温热液体——侍郎的掌心被链刃割破,鲜血在墨色官袖上晕开青鸾暗纹。
寒玉扳指突然嗡鸣,幽蓝光芒照亮方圆三丈,锁链竟是人骨浸泡水银所制!
水鬼腐烂的面皮在蓝光中剥落,领头者空洞眼眶里游动着血红蛊虫。
谢淮安剑尖挑起最后一截骨链,内侧烙着兵部徽记。
两人破水而出的刹那,货舱在火折子触及桐油时爆燃,漫天灰烬在水面拼出半阙“山水蒙”卦。
“覃少主该解释两件事。”
剑锋挑起少年湿透的后襟,七道旧疤排列成北斗倒悬。
谢淮安想起钦天监秘档:二十年前荧惑守心夜,紫微垣第七星坠于云梦泽。
覃准吐出呛入的江水,染血的虎牙咬住飘来的图纸残角。
火光照亮右下角残缺的“裴”字钤印——幽州都督裴世勋的私印,此刻正烙在通敌证据上。
“不如先解释这个?”
少年指尖掠过官服裂口,内衬青鸾纹在雨中展翅,“谢氏祖传的瑞兽,怎会绣在西品侍郎衣里?”
惊雷劈开浓云,照见两人眼底同样的惊涛骇浪。
远处画舫传来飘渺的《折柳谣》,新死的浮尸正在漩涡中缓缓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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