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但花不误

ⅰ.怎么春天还是这么冷陈可香视角我常常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的春天。

我叫陈可香，生活在黔州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不知道我妈妈长什么样，村里人都说她跑了，

我也不是很明白。我跟着爸爸住，但其实一年见不着他几次，他没工作，但喝很多很多酒，

我常担心他买酒的钱是不是“好钱”。冷得实在受不了，非必要我绝不出门。整个寒假期间，

我好多时间都捂在被子里，写作业也是，手实在僵得握不住笔了，就伸入被窝里捂一会儿。

当然，偶尔我也会烧炉子，我可不是什么三岁的小孩，我已经上一年级啦。

村里家家户户都紧锁着门窗以抵抗寒冷，就连几步路距离的邻居也见不了几面。

村里的集体取水点就在邻居家门口，我去接水的时候，总能听到她家传来的动静。那天，

我拖着家里那只没比我矮多少的红胶桶去接水，邻居羏悦姐姐问我：“小可香，接水干嘛呢？

”我回答：“烧水洗澡洗头，明天我赶回学校上晚自习。” 过完年，小学也要开学了。

领家姐姐感慨：“对嗷，正月马上就过完了，我也快开学了。一眨眼，

又该开始期待新一轮劳动节、中秋节、春节了，然后咱们又可以回家了。”说完，

她对我温柔地笑笑，还等着我接完水帮我提到了炉子边。乡村小学办不下去了，

全部合并到镇中心小学，像我这样离家远的孩子从一年级就开始住宿。学校基础设施不完备，

热水供应时常不足，是需要抢的。好几次，都是排到我的时候就快没有了，

高年级的那几个女孩子插队到前面去，拿着各种盆和热水壶，一直接到再无热水可接。

我只能用冷水洗脚——铆足劲把脚伸入盆里，接触水的那一刹那，浑身一激灵，

匆匆洗完后因为失温会产生脚在发热的错觉，然后在无数个后半夜被冷醒过来。干脆不洗吗？

反正我们一群小孩子打堆，卫生根本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

我很害怕那薄薄的鞋袜熬不过一个星期的时光，旁人一点点细微的动作可能就让我提心吊胆，

我真的真的很在意，

因为破破烂烂的棉衣棉裤已是难以忍受——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像长在身上的痂，

每次动作都能听见线头崩裂的脆响。课间我从不敢站起来走动，连上厕所都使劲憋着，

因为怕同学们注视我衣服上的补丁；放学我总要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早上我总第一个在座位坐定，因为我要努力避开人群。住宿生学校是供饭的，

可我每次去饭堂却都像是白蹭吃蹭喝的一样，尽量避着人。因为，

我讨厌别人那种打量的目光，更糟糕的是微微蹙起的眉毛和小声嘀咕，

我常害怕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

如果让我发现有班上的老师和同学在的话我今天宁愿挨饿。难以理解吗？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能共情自己别扭的性格，可……就这样了，像出身一样，我决定不了，

也难以左右。穷苦出身的小孩大多拧巴，这份很小年纪就有的拧巴多为外人所不理解，

旁观之，甚至于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之嫌。九分荒诞一分凄凉的，

再加上骨子里一辈子的自卑情结，如同疤瘌黏着新肉，着实碍眼却强扯不得，

不然大抵会落个血肉模糊的下场……我经常期望一早起来能看见东边天际鱼白，

那样天气就会暖和些，我就可以换上春天穿的衣裳，虽然也是皱皱巴巴的了，

但没有那么大块的补丁。可是，每当我早上起床抬头看天空，总是只见阴沉沉的雾。

我问过邻居家的姐姐，那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3月是属于春季的，书上明明说春暖花开，

怎么会不一样呢？周五，住宿生回家的日子，这是很值得兴奋的。我却很无精打采，

因为我没有吃早饭，现在饿得清口水淌。肚子隐隐有发出叫声的趋势，

课间我不管不顾跑到水龙头下狂灌了几口水，肚子和胃撑得胀胀的，但嘴巴还是很饿。

到可以吃中午饭的时候，我已经嘴唇发紫、额头冒冷汗。饿得太过劲的人都知道，

第二顿不管吃多少也还是不满足，我就是这样，所以我贪了心，

在吃过午饭后到小卖部买了一包薯条。这袋五毛钱的薯条，意味着我今天得走路回家了，

我是绝对没有胆量和开黑车的司机商量车费少点，

更不可能指望爸爸会在家门口等着给我付车费。下课铃响，我也很着急地往外走，

害怕天黑前到不了家。后面有车打喇叭，我下意识地又往路牙子边挪了挪，

直到小轿车挨着我停下。居然是音乐老师诶！全校最漂亮的女老师，我超级喜欢她。

音乐老师载了我一程，也没过多追问这么远的路我为什么不搭车，是个顶温柔的老师。

今天很幸运，我决定不计较自己清晨在食堂就是不好意思和她打招呼才错过早饭的了。

我坐得直直的，脚不敢踏车底、背不敢靠座椅，

小心翼翼地把长了冻疮、又化脓的手缩进袖子里，生怕弄脏了老师的车。

老师绕路把我送到村口，我道谢，却没更进一步礼貌地让老师下来坐坐，

因为考虑到自家那脏脏的桌椅板凳，是客套一下都拿不出手的。打开门，

只看见桌上多了些空酒瓶……天太冷了，我得先把火生起来。

邻居家的姐姐想来应该是上大学去了，不然每次我去碳坑捡煤的时候那姐姐总要叫我一下的，

并叮嘱我小心火灾、小心煤气中毒什么的。这些学校里的老师也是强调过的，我知道，可是，

今年的春天实在太冷了，我不得不把那些漏风的地方好好堵上，才勉强能睡个好觉。

明天我要起早一些，把家里收拾得干净点，说不定下次家访会是音乐老师来，地也要扫干净，

老师的纱裙长长的，弄脏了可有点儿情况不妙。后来的事，我已经没办法再讲给你们听了。

只是，我随某阵风起的时候，好像看见邻居家姐姐独自站在那城市的霓虹灯下，很低靡。

后来，她认识了我的音乐老师，

好像变得更开心了一些……ⅱ. 等天晴羏悦视角1我姓羏，单名一个悦字。

我怀疑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一株阳生植物，这是很有事实依据的，毕竟我那样痴迷于阳光。

但自秋末起，黔州这片都是阴雨交织的，瞄一眼后续半个月的天气预报，

依然冷风冷雨……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在等天晴。领家上一年级的妹妹都开学了，

农历正月马上就要结束了。毫无疑问，又得收拾收拾短暂告别这一亩三分地。新的开始，

我要做些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新的一年就盼新一轮假期嘛，我喜欢那些时间节点，

因为互相牵挂的人能聚在一起。尽管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还是到了该回学校的日子，

虽是在本省上大学，但从俺家那犄角旮旯往市里，

三蹦子转公交车转客车转高铁、中间再时不时插一段十一路膼正步，起个大早出发的，

进校门时太阳也快落山了。那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太阳，其实只是点儿阳光幌子。

时光总在继续，哪管你乐意不意——我本人上的这款大学不是我想上的那一款，

我也说不上自己想上什么样的大学，但应该不是这样的。又过一年，尚无半分成就，

只是宿舍的洗手间里徒多了些小强的尸体。学院统一安排的实习，跟笑话似的，

反正就在离学校不远的政府部门里当牛做马、端茶送水，打着学习工作技能的旗号，

干着家政的活，还得自己搭三顿饭钱，自己解决住宿问题。天冷，我又只有一件羽绒服，

洗了穿、穿了洗，羽绒服没干的日子里，我就紧身毛衣加高领毛衣再加宽松毛衣，

最后套上外套，妈妈说一股麻线遮股风，勉强也过得去，只是手脚比一般人冰凉。

被子里捂了一个冬天才养好的冻疮，眼见又有死灰复燃之势。三月中旬，黔州竟然下雪了。

这纷纷飞花落在魔法城堡或童话世界是挺浪漫的，

但若落在单薄墙体的一间平房和湿漉漉的柴火堆上，则是凄凉的白色调。我回寝室的路上，

脸和手都冻得慌。在心中诘问，给个支点就能撬动地球的那哥们已经成功了吗？

是这世界终究还是“颠”了？！不然为何春季反而越来越冷？！

在这没有一砖一瓦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在越是车水马龙，游离感越重的街头，

我看见绿化带里有的花自顾自地开了——红色的靓丽，粉色的蓬勃，

还没开得完全的也是扛过旧岁风霜和年初寒潮而来，故有其独特的骨香……那一年很奇怪，

一直到六月中人们也没等到艳阳天，气象局分析是有面积极大的冷空气正在越过黔州，

但黔州地区多山，加以阻隔，所以拖长了周期。在这个不像六月的六月，

我平淡地结束了自己的大学四年。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说来光荣，

但真正的天之骄子自然鲜少从村里出来。我不考研，也没有在大城市奋斗的打算，

不像双非学校们往往是庙小妖风大，我是菜且自知，自己的简历好不好看我能不知道吗？

当然也要找点事做，但对于我这样一个恋家的人，一定要离我牵挂的人近些、再近些，

我才不那么计较岁月流逝、光阴荏苒。我是在春末得知陈可香的死讯的，

当时我回小镇确认毕业后的工作事宜。我本来打算考到镇政府的，

后面因为乡村教师资源紧缺，当地政府建议我到中心小学当老师。

虽然大学四年不少空气湿度蛮高的课和自身懈怠已经把我脑子弄退化了，

但小学课程基本还是没问题的，所以我就应下了。爸爸妈妈只说那孩子是闷死的，

但我心中很不是滋味，何止啊？！就算不是煤气中毒，那样瘦瘦的身躯，

要时刻小心揣着那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要数着墙缝里的霉斑熬过暗夜，挨饿受冻，

小小的身影背着沉重在阡陌上风里来雨里去地闷声低头走上十几个春秋，

越长大越能体会到各种落差，悉数接了所有寒霜暴雪，领了生命不堪承受之痛，吃尽所有苦，

笑容不再、双目失彩，最后当一个普通人都还差点火候，蜉蝣般渺渺的，

当真能躲得过那往后无数的寒冬冷春吗？始终释怀不了，我只得安慰自己，那场梦于她而言，

或是种解脱。陈可香，祝自由！下次再来人间的话，一定要幸福。

ⅲ.彩南春不寒羏悦视角2人生极富戏剧性，

多少小时候信誓旦旦打死都不当老师的人最后或求安稳、或应对生活而做了老师？

第一次站上讲台是试讲。我一进教室，就感受到全班同学那灼灼的目光，

他们开始小声嘀咕：“换英语老师了？”“不要啊，音乐老师那么好看。

”“这个老师也很好看。”“好像有点凶的样子”……声音一点都不小，

不过那时候是下课时间。学校里有个挺有趣的现象。每位老师刚来的时候，

都会介绍自己的名字，还让同学们以后称呼“姓氏加老师”。可同学们提起老师的时候，

还是会说“某某班数学老师”“某某班语文老师”。听课的老师也进教室了，第一个我见过，

是教导主任。第二位一进来，就引起班上不小的轰动，她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

长得甜美可爱，精致的发型，穿着粉红的针织衫和白纱裙，

想必就是学生那位教英语的音乐老师了。整体还算顺利地完成了，

课后按例要与听课老师交流，却在音乐老师的听课记录上，看到了自己的肖像画，

当时就腹诽，这个班之前的英语应该还得是位美术老师教的。工作确定下来，

我在中心小学附近租了个小房子，特别窄，就一卧一卫，睡觉、做饭、办公都不用多挪几步。

好在采光不错，天晴的时候把窗户开得大大的，屋里特别明朗。妈妈来镇上赶集的时候，

会给我带各种有机食物。其实离家已经不远了，本可以常回家，可我没车，不太方便。

开学几周后，下乡家访，我和施晴被安排在一组，走访范围是我家所在的村。

所以施晴理所当然地想着让我“带飞”，

结果我这个副驾驶上的“原住民”拿着名单研究了好半天，也没告诉她该往哪里开。

她问：“怎么了？”我说：“我不认识。”她又问：“主任不是说你家住这一圈吗？

”我回她：“不耽误。”过了一会儿，施晴才明白我的意思，虽然我家在这里，

但不耽误我不认识这里的人。我们正为找不到家访对象住址发愁时，

我突然想起自家爸妈那一辈人，有着“村子里每家每户里里外外无所不知”的特异功能，

所以干脆带着她上我家搬“救兵”去。我爸背着手，略显神气地带领我们“开展工作”，

遇上邻里乡亲还会收获一番夸赞，本来就没太弯的腰更直了。有了这“外挂”，

我们很快就完成任务了。爸妈一定要留施晴吃饭，她推脱着，

我一锤定音：“一起吃了饭再回镇上，还得麻烦你载我。”好像确实没办法，

总不能让我走路回学校吧？！爸妈生怕她吃不饱，给她添饭时那叫一个实在，

还好她看来并不是勉强硬撑。为防止她尴尬，我吃饱了也没放筷子，偶尔夹点不占肚子的，

静静等她吃完。老实说，老爸往她碗里夹第一筷子菜的时候，我心里真慌的一批，

这是父亲好客的方式，但确实不太卫生。不过她竟然……乐呵呵地道谢后吃了。

我连忙给父亲使眼神，然后我爸就记起我和我妈强调过的“文明劝菜”，

改用提醒客人多夹点肉菜吃。我很怕施晴会为难，

还担心堆满农具和作物的客厅、简陋的四方桌、黑黢黢的筷子，会让她不自在。

但看她吃得挺香的，好像也还好。经常有人觉得我高冷，其实吧，我不是懒得搭理人，

只是太内向了，就等着别人来理我呢。于是乎，

社交能力卓越的施晴老师很快成了唯一能在单位和我勾肩搭背、出双入对、称兄道弟的人，

这可让那些被我“公事公办”“一丝不苟”冻过的同行惊诧不已。施晴平时住职工宿舍，

偶尔回市里，据说是她打算来黔州支教时家里给买的房子。和我混熟了以后，

她有时间就会来我出租房蹭饭。有一次吃饭，我莫名其妙抛出一个陈述句：“我们是朋友。

”她立马回应：“当然是呀！”我说：“我交朋友，就是要交一辈子的。

”她爽快地说：“行啊，一辈子。”我轻轻笑了，施晴在我这里享有很多特权，

解我的原生家庭、和我一起吃饭、睡我的床、用我的水杯……这些事对朋友来说可能是小事，

但我性子别扭，这些对我而言都很私密。她是我第一个这样的朋友，

所以我需要确定一下才行。中秋的时候，我又把施晴领回老家了。

这还得从放假前的某天下午说起，我听见办公室老师讨论放假安排，施晴说自己不回家。

然后我一个不小心错过了拉客的车的运营时间，就只能麻烦她送我回家了。车费嘛，

就是假期三天包吃包住，保证她稳赚不赔。家里基础设施是差了点，就一个太阳能热水器，

洗澡时调节水温的那玩意堪比精密仪器，稍微调不好，水温一下冷得像在南极，

一下又热得像在赤道。好几次施晴被烫得发出惊叫，我在门口守着她洗澡，

顺便能捡着个笑话。施晴老觉得自己白吃白喝不妥，但我们家没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更何况我爸妈都是那种“日子再苦也不能苦孩子”的人。期间施晴回了趟学校取换洗的衣服，

还给我们一家人都买了礼物。我爸爱小酌几杯，她送了个装酒的瓷器，

看我爸那爱不释手的劲就知道，属实是送到心坎上去了。送给我妈的是金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