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之女沈知意

永巷的秋风卷着海棠残瓣扑在窗棂上，沈知意望着铜镜中十五岁的容颜，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镜中少女云鬓堆雪，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灼眼——这是她及笄那日母亲亲手点的守宫砂。

"姑娘，该更衣了。"侍女捧着缠枝牡丹纹锦缎长裙进来，金线绣的芍药在烛火下流转暗芒。

沈知意记得这件衣裳，前世她穿着它跪在紫宸殿前，求那人看一眼父亲陈情的奏折。

窗外的更漏声忽远忽近，她伸手抚过妆奁底层。冰凉的金簪贴着肌肤，

顶端镶嵌的东珠还带着前世的血痕。那日冷宫破败的梁木悬着三尺白绫，

她腹中未成形的孩儿化作一滩污血，浸透了砖缝里新发的海棠苗。"换那件月白襦裙。

"沈知意忽然开口，惊得侍女险些打翻妆匣，"取母亲留下的白玉禁步来。

"戌时三刻的宫道还残留着白日的暑气，沈知意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腕间禁步发出泠泠清响。

转过九曲回廊时，她故意让丝履踩住裙裾。锦缎撕裂声在寂静的宫墙间格外清晰，

前方忽然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参见陛下。"她伏跪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砖。

玄色龙纹袍角掠过视线，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前世多少个夜晚，

这味道缠绕在她染血的罗帐里，最终化作冷宫门前那声"赐死"。"抬起头来。

"沈知意缓缓直起身，却垂着眼帘不敢直视。余光里九龙金冠垂下十二旒白玉珠，

晃动的珠帘后，那人轮廓比记忆中还要冷峻三分。她感觉到天子的目光落在眉心朱砂痣上，

喉间突然泛起腥甜——前世他也是这样看着宸妃额间的花钿，说"你这点颜色，

不及她万分之一"。"沈太傅之女？"皇帝的声音带着冰刃般的讥诮，

"听闻你前日跌进莲池，莫不是摔坏了脑子，连宫规都忘了？"四周响起压抑的嗤笑。

沈知意攥紧袖中的金簪，东珠棱角刺破掌心。她忽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

这人在她颈间喘息着说"知意，你要永远这般天真才好"。那时他眼底的情欲比炭盆更灼人，

却在她提到立后时瞬间结冰。"臣女确实摔醒了。"她突然抬眼，朱砂痣在宫灯下艳得惊心，

"否则怎知这深宫之中，真心最不值钱？"玉珠碰撞声骤然激烈。皇帝猛地掐住她下巴，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沈知意望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忽然想起冷宫最后那场大雪。

白绫勒进脖颈时，她透过结冰的窗棂，看见他抱着宸妃匆匆走过永巷。朱墙黛瓦间一点明黄，

比雪光更刺眼。"好个沈家女。"天子忽然低笑，拇指重重碾过她唇瓣，"这般烈性，

倒让朕想起..."话音戛然而止。沈知意感觉唇上传来铁锈味，

方才被咬破的伤口又渗出血珠。皇帝瞳孔微缩，突然甩开她转身离去。

玄色衣袍卷起的气流扑灭两盏宫灯，阴影里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送去披香殿。

"暮色中飘来天子沙哑的旨意，"既然喜欢白色，就让内务府送十二匹素锦过去。

"沈知意瘫坐在地，望着消失在宫道尽头的仪仗。掌心金簪已经沾满鲜血，

她却低低笑出声来。披香殿——前世囚禁她三年的地方，今世倒成了最好的棋局开端。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要变天了。第七日·披香殿沈知意抚摸着白玉禁步上残缺的鸾鸟纹，

月光透过海棠花窗将裂纹映成狰狞的爪痕。前世她至死都不曾发现，

禁步第三枚玉环的接榫处藏着米粒大的暗格。"姑娘，尚宫局送来的素锦。

"宫女捧着漆盘的手在发抖，金蚕丝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蓝色。

她突然用簪尖挑破锦缎边缘，细如发丝的金线簌簌掉落。

前世贤妃小产时身下铺的就是这种贡品，而当时负责督办的正是宸妃胞兄——镇南大将军。

子时的更漏声里，沈知意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玄色龙纹靴踏碎满地月光，

皇帝站在她身后时，白玉禁步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这禁步..."天子嗓音裹着浓重的药气，"从何处得来？

"沈知意转身时故意让玉环缠住发簪，禁步应声坠地。第三枚玉环裂成两半，

半张泛黄的绢帛飘落在龙纹靴边。她看见皇帝瞳孔剧烈收缩，

那绢帛边缘隐约露出"诛逆"二字——正是先皇后的笔迹。

第十日·御药房浓稠的药汁在银吊子里翻涌，沈知意嗅出熟悉的苦杏味。

前世皇帝暴毙前三个月，太医院每日呈上的正是这味"清心饮"。"沈姑娘安好。

"苍老的手突然按住她掀盖子的动作，太医令布满褐斑的脸在蒸汽中模糊不清，

"金蚕丝遇热则毒发，姑娘还是莫沾这灶台为妙。"她指尖一颤，

袖中暗袋里的金蚕丝险些滑落。昨日从素锦中私藏的毒丝，此刻正贴着腕间守宫砂。

"大人可知先皇后如何薨逝？"沈知意忽然将药渣泼在窗台，几只觅食的雀儿瞬间抽搐而死，

"就像这些雀儿，日日啄食浸过乌香子的米粒。"老太医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

枯枝般的手攥住她腕间禁步："鸾鸟泣血，金蚕化丝。姑娘既然戴着这个，

就该知道宸妃娘娘当年..."窗外骤然响起瓷器碎裂声，

贤妃身边的翠缕正抱着药罐呆立当场。

第十五日·梅林夜沈知意将浸过金蚕丝的素锦铺在石案上，白玉禁步在月色下流转血色纹路。

前世宸妃最爱在此处跳绿腰舞，而皇帝总说那抹纤腰像极了某个人。"你果然在这里。

"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皇帝咳出的血沫溅在素锦，金蚕丝遇血即融，

瞬间将锦缎腐蚀出焦黑窟窿。沈知意突然扯断禁步玉环，藏在暗格中的完整血诏倏然展开。

明黄绢帛上先皇后字字泣血："...镇南军与南诏密谋弑君，

吾儿切记...""陛下可认得这个？"她将血诏按在皇帝渗血的掌心，"三年前中秋夜，

宸妃在梅林给您喂的醒酒汤，是不是格外清甜？"惊雷劈开夜幕，

照亮皇帝颈间浮现的金线纹路。沈知意轻笑出声，原来他早就中了南诏蛊毒，

却还夜夜宿在宸妃宫中。前世自己至死不知的白绫真相，

此刻终于清晰——皇帝根本活不到立后那日，所有深情都是做给镇南军看的戏。

白玉禁步突然发出尖锐嗡鸣，梅林深处传来弓弦紧绷之声。沈知意迎着利箭方向抬起下巴，

这次她要赌皇帝的愧疚能不能快过暗箭。

第二十一日·璇玑阁沈知意望着琉璃罩中残破的《南诏贡品录》，

指尖抚过"永宁三年"那页被虫蛀穿的墨迹。泛黄的纸页间残留着几点暗褐，

像是干涸的血珠浸透了年份。"姑娘小心。"掌事女官突然吹灭烛火，

阁楼西侧传来玉珠滚落的声音。月光透过万字纹花窗，

正照在墙角的紫檀立柜上——第三层隔板有被反复摩挲的油光。

沈知意抽出暗格里褪色的绿腰舞裙时，白玉禁步突然烫得惊人。

裙裾内侧绣着密密麻麻的南诏文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芒。她认得出这种绣法，

前世宸妃的寝衣领口总藏着相似的纹路。"那是元敬皇后的遗物。

"苍老的声音惊得沈知意险些撕破裙摆，暗处转出的老嬷嬷双眼只剩灰翳，

枯瘦的手却精准按住她腕间禁步："双鸾衔珠纹，果然是顾家女儿。

"永宁元年·凤仪宫浓稠的药汁泼洒在青玉砖上，先皇后顾明棠盯着碗底未化的金粉，

腕间白玉禁步裂开细纹。她终于明白为何镇南军要送族妹进宫，那姑娘跳绿腰舞时，

禁步发出的清响与自己当年一模一样。"娘娘该用药了。"宸妃捧着新制的蜜饯跪在榻前，

杏色裙摆绣着南诏特有的金线藤纹。顾明棠突然攥住少女手腕，禁步玉环相击发出蜂鸣。

她看见对方耳后浮现的金蚕刺青，那是南诏暗桩的标记："你们用金蚕丝混在贡锦里，

是想让陛下慢性中毒？""阿姊聪慧，可惜晚了三年。"宸妃指尖抚过皇后凸起的血管，

那里已有金线蜿蜒至心口，"从您让我顶替顾家庶女进宫那日起，这盘棋就停不得了。

"子时的更漏声里，顾明棠咬破指尖在绢帛书写。白玉禁步浸了心头血，

隐约显出南诏陨铁锻造时留下的凤凰暗纹。她望着铜镜中急速衰老的容颜，

终于读懂父亲战死苍山那日，为何要烧毁所有与镇南军往来的书信。

永宁三年·冷宫沈知意站在结满蛛网的妆台前，铜镜右下角还留着指甲抓挠的痕迹。

前世她不曾注意，那些凌乱划痕拼凑起来，分明是南诏文字书写的"蛊母"。

白玉禁步突然剧烈震颤，暗格自动弹开。半枚鎏金令牌掉在积灰中，

背面镇南军的虎符纹与南诏的蛇神图腾交错纠缠。沈知意想起太医令临死前塞给她的药方，

边缘批注的小字突然清晰起来——"双生蛊，母女连心"。惊雷劈开窗棂时，

她终于看清妆匣夹层里的画像。泛黄的宣纸上，先皇后与宸妃并肩立在梅林中，

两人腕间戴着同样的白玉禁步。画轴末端题着短短两行朱砂小楷："元敬皇后妹阿萦，

永宁元年入侍东宫。"第二十五日·诏狱宸妃腕间铁链撞出清响，

褪色的绿腰舞裙下露出金蚕丝织就的里衣。沈知意将鎏金令牌举到她眼前时，

这个疯癫了五年的女人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顾明棠到死都在找的真相，

竟被你挖出来了。"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抠进锁骨皮肉，拽出条血肉模糊的金线，

"当年镇南军从南诏王庭抢来的不止金矿，还有大祭司的亲妹妹——我们的母亲。

"地牢油灯忽明忽暗，沈知意看见宸妃背后浮现的刺青。双头蛇缠绕着残缺的凤凰，

正是禁步上鸾鸟纹的变体。原来所谓"顾家庶女"，竟是南诏公主与镇南将军的私生女。

"阿姊以为毁掉所有金蚕丝就能阻止蛊毒？"宸妃突然咳出带着金粉的血，

"她不知道陛下饮的茶里，早就混了我心头血养的蛊母。"远处传来宫变的喊杀声，

沈知意握紧袖中浸过药酒的白绫。前世勒死她的那根绸缎，此刻正微微发烫，

像是感应到养心殿方向传来的龙涎香。第二十八日·紫宸殿沈知意将白玉禁步浸入鸩酒时，

金蚕丝在琉璃盏中扭动如活物。前世宸妃灌她毒酒时说过，南诏蛊母最喜饮心头血，

她便赌这浸过百种毒药的罗裙能炼出解药。"陛下可愿与臣女做个交易？

"她划破腕间守宫砂，血珠坠入酒盏激起青烟，"用您三年阳寿，换大晟百年太平。

"皇帝颈间金线已蔓延至下颌，闻言低笑出声。他握着沈知意的手将匕首刺入心口，

鲜血染红案头那幅《寒梅图》——正是前世挂在冷宫东墙，被白绫遮住半幅的那张。

子夜·摘星楼三百阶玉梯浸满鲜血，沈知意提着宫灯踏上观星台时，

宸妃正在用金线缝补残破的绿腰舞裙。夜风卷起她鬓边白发，露出耳后溃烂的金蚕刺青。

"阿姊选的人果然有趣。"宸妃咬断金线，裙摆蛇纹在月光下泛着磷光，

"可惜这白玉禁步的封印，困不住蛊母..."话音未落，沈知意突然扯开衣襟。

心口处盘踞的金蚕纹路正疯狂扭动，与皇帝身上的子蛊产生共鸣。

这是她将蛊母引入体内的第七日，皮肤下每根血管都在燃烧。

"当年先皇后用禁步困住的是蛊虫，而我困住的是人心。"她将淬毒的银簪刺入锁骨，

剧痛让宸妃瞬间蜷缩在地，"你让陛下对顾明棠念念不忘，不正是最好的催蛊药引？

"五更天·太极殿沈知意咽下最后半盏解药时，殿外传来镇南军溃败的号角。

她握着皇帝逐渐冰凉的手，将白玉禁步按在他心口。陨铁触到帝王血的刹那，

鸾鸟纹路突然化作流动的金芒。"原来...你早知朕活不过今日。"皇帝瞳孔开始扩散，

指尖却死死扣住她腕间伤痕，"冷宫那日你眼里映着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