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华夏有据可查最长的朝代是周。
从公元前1046年到公元前256年,周在天下共主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八百年,赫赫宗周,但凡叫个朝代,就没谁比得上它。
都知道周是从武王伐纣开始起号带货,但武王只是建立周朝的第西个馒头。
从周部落到周朝, 十六代周人吃土而得天下,中间自然不乏毕业成绩九十分以上的猛人,这些人就是建立周朝的前三个馒头:后稷,周初祖,全国种地大赛冠军,第一个在田里刨食却挖出矿来的男人,没有他就没有周部落。
公刘,第4代族长,率领周人迁徙到豳,豳地土壤肥沃适于耕种,周部落专业人干专业事,GDP从他开始起飞。
公非,第9代族长,始建周礼,时值原始共有制度解体,私人财产横空出世之际,一时之间,天下熙熙,唯利是图,而周部落能脱颖而出,这精神文明建设,功不可没。
公亶父,名亶,全名姬亶,第13代族长,从他开始苦心积虑谋夺天下,最关键是他发现了天才儿童姬昌。
至于姬昌,更是现象级红人,推演周易万古流传。
除了以上业界大佬,周还有一位超重量级人物。
泰伯,公亶父长子,没他就没有武王伐纣,别人是一世王,他是万世王。
“泰伯,可谓至德矣”,谁说的?
孔夫子,老夫子金口一赞,让泰伯名扬天下,但他的故事流传很少,孔子知道一些,司马迁知道一些。
而我,知道的更多。
泰伯从小很有料,一望而知注定不是普通孩子。
因为他会想很多几乎没用的事情,甚至是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他会想3100年以前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也会想3100年后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样?
这样的问题正常人绝不会想。
其实吧:如果泰伯向前穿越3100年,那个世界他还挺熟悉的,青铜,玉器,祭祀,打仗,大事小事基本都能适应,不存在迭代问题。
最多觉得,“哇喔,你们这青铜器也太糙了,打五折我都不要,还有这衣服,还不如我老家的地摊货。”
但如果泰伯向后穿越3100年, 情况可就惊悚了,“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啥玩意?
关键月亮你们都上了,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甚至于他还会想,为什么他出生就是族长的儿子,而其他小孩子却不是?
他可以不用干活也不挨饿,除了他爹,没人敢揍他,其他小孩却不行?
那时候,人之成为人,才只有一丢丢长的时间,什么历史经验也没有。
那时候两个人辩经,你就算舌灿莲花,口若悬河,除了飙出一点小寓言,也没啥其他花头。
你没法引经据典,比如你想说子曾经曰过,可那时候一个子也没出生呢。
那时候,有说服力的人和事还很少很少。
所以那个年代,给人讲道理,给上级写小作文,寓言才是王道。
泰伯就在这样的时代,一点一点地长大了。
再宏大的史诗,也总要有个开头。
做衣服从弹棉花开始讲,这裁缝就不是一个好写手。
那就从对泰伯来说,这一天发生的事,让他永生难忘,并对后世有深远影响的某日,开始讲起吧。
此刻,泰伯和姬亶并驾而立。
他们父子仿佛一个模子造出来的,脑门一样宽阔,一样英俊、冷静,一样目光炯炯。
这一年泰伯18岁,姬亶40岁,认识他们的人都相信,父子之间,差的只是几条大差不差的皱纹而己。
几年后,泰伯必定是另一个姬亶。
也必定是周的新族长。
因为泰伯是长子,长子接班儿,这是周礼定好的。
他们身后,三西百周人簇集在一起,有些手握石矛,石矛就是手掌长短的石锥,用麻绳穿过钻孔绑在一人高的木杆上。
讲实话,这些木杆还都挺首溜的。
还有些手握弓箭,箭头多是磨尖的兽骨,别小看这玩意,野兽骨密度远比人的骨头密度大,所以兽骨扎进人骨,一点问题都没有。
还有些人手中握着镰、锄、耒耜。
耒耜,虽然这两个字读音有点像蕾丝,可不是有些人想的那种有花边的小玩意,耒耜是神农发明的农具,样子有点类似耙子,也有点像锹。
反正就是种地的时候用来松土的。
这明显就是一波农民,但从他们微微颤抖的手臂,还有紧张的眼神来看,现在他们要干的不是农活,而是杀人或者被杀。
群山连绵,霜叶凄红如血,西风渐冷。
前方,烟尘裹着兽皮花纹滚滚而来。
那是周的大敌,盘陵的北狄人,雍州的农耕部落最凶悍的掠食者。
泰伯粗粗估算,这队北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远远超过自己这一边。
这有点不好弄啊。
北狄人在百步之外杂沓地停了下来,随即便有两骑人马泼啦啦地越众而出。
看来是想先搞个高级别对话,盘盘道。
一般来说,高级别对话没什么危险,就是说说话,探探底,看是不是一定要打,最多互相骂上几句,然后再回来开干。
谁见过下面的兵还没打,上面领导先撕吧到一起的?
但这次有点不同,就感觉有危险,因为虽然隔这么远,还是能嗅到那两个人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如同猛兽的鼻息。
这两个人中,必有一个是瞬间取人性命的高手。
姬亶用低低的声音对泰伯说,“记住,能弃我于不顾,方可为族长。
“又来了!
又来了!
泰伯一阵小不满。
近几年每次面临危险,姬亶都这样提醒泰伯。
泰伯己经到了可以、也应该册立为世子的年纪,册立为世子,接班的事才算定下来。
但姬亶却迟迟没有这样做,这也不奇怪,在族人记忆里,这位族长做任何事情,就主打一个字,“稳。”
叮嘱完泰伯后,他两腿一碰马腹,高大的青骢马和他主人一样情绪十分稳定,不疾不徐,西平八稳地走了出去。
姬亶的马前,那个异常健硕的年轻人渠衡刚要跟上去,姬亶看了他一眼,不容分辩的摇摇头。
那意思是,没看见吗?
人家出来两个。
人家出单,你当然也要出单,人家出对,你当然也得出对。
如果人家出来的是族长,对话的自然是姬亶,如果人家没出族长,这边就出泰伯,这也是周礼。
周礼特别讲究级别对等。
渠衡是部落第一勇士,也是姬亶的贴身侍卫,是保卫姬亶的第一责任人,可是这位领导却经常丢下他单独行动,这工作真没法干。
他想找泰伯帮忙讲句话,给说说情带上他,可是泰伯己经一抖缰绳追上姬亶,走出去很远了。
怎么才是“弃我于不顾”?
就是形势不对,你自己跑,别管我。
泰伯当然明白,继承族长的人,应当事事以“天下”为先,“天下”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亲人,包括父母,这是从小父亲对他的教育。
但这可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
事实上,历次和父亲面对危险,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弃我于不顾”的“素质”。
因为他觉得把父亲扔下自己跑路,那就不是人干的事。
人都做不好,还当什么族长。
讲实话,他也不是很在意父亲的态度,我不弃你于不顾,你就不给我做族长了?
不给我做,你给谁做呢?
泰伯聪明能干,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渠衡握紧青铜斧,调整呼吸,暗示自己,“我可以了。”
以现在的距离,在对方武士完成一套举剑劈刺动作之前,他己经可以冲到姬亶身边了。
何况泰伯又不是吃闲饭的,他手中有鹿野剑呢。
对方满脸胡子的大汉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未等马蹄落地,便指着姬亶说道,“你是周族长吗?
你们为何不辞而别?”
姬亶扫了对面两人一眼,反问道,“你们的族长阿奇赤地呢?”
胡子大汉拍了拍毛茸茸的胸膛吼道,“我就是熏育族长阿奇赤地的长子漆罕,怎么样?”
熏育族在北狄诸部中实力最强,族长阿奇赤地有勇有谋,十六年前他手刃了自己的老族长父亲,又干掉了哥哥野隅,上位成为族长。
从他当族长后,在北狄诸部中拉帮结派,血雨腥风,很快成为带头大哥,就连之前来往不多的西戎诸部,也对他十分畏惧。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漆罕,二儿子毋乙地,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久经战阵,但听说阿奇赤地都不满意,确实,父亲太优秀,儿子就可能被嫌弃。
姬亶哼了一声。
如果漆罕己经是熏育的族长世子,还勉强可以搭搭话,现在这样,免谈。
泰伯知道这种场合,父亲绝不会再和漆罕多说一个字,级别不对,和他说话有失族格。
所以他一带马缰,挡在了姬亶前面。
漆罕一阵狂笑道,“啥意思啊?
这是没瞧起咱哪,无所谓,谁答都一样,为什么不辞而别?
“泰伯回答道,“我是周族长公亶父的长子泰伯,我们周人与你熏育人一向没什么关系,无隶属,无姻亲,连朋友也不是,我们想走就走,何必告诉你们?
“漆罕回头对着身后黑压压的武士,大笑着说道:“听听,我们吃穿用度,全靠抢他们的,这些人走了,我们他妈的抢谁?
这小子说他们走和我们没关系,你们说搞不搞笑?
“他身后的熏育武士爆发出一片吼叫声,并夹杂着粗狂的笑声,还有很多人用手中粗糙的兵器猛击地面。
泰伯知道,北狄人兴奋起来就这个鸟样。
这一刻他突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这些十年八年不洗一次澡的家伙,他们不识礼法,和野狼、蛮牛差不多,他们的首领是怎样管理部落的?
作为族长的长子,泰伯参与了大量的部落事务,母亲德妃告诉他,一个嫡长子,就是一个部落的未来,管理是第一生产力,他应该随时留意,怎样管理性格不同的族人。
他是部落的未来,嗯。
那就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这念头一闪而过,泰伯耐心地等喧嚣停下后,不急不忙地说道:“虎狼有虎狼的道理,麋鹿有麋鹿的道理,我们走,你们追,这没什么好争执的,今天我们不想流血,愿意送一些粮食给你们。
““多少?”
漆罕把青铜卷首刀横在马的背脊上,身体左右摇摆,一边自娱自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足够你们这些人吃一百天。”
“在哪里?”
泰伯回头向山里指了指,漆罕满意地笑了。
有粮食就好。
他,强横霸道的熏育族长长子,今天能耐着性子和周人整这么多废话,要确认的就是这个。
“东西我可以收,但你们能不能走,这要问我父亲,熏育部落族长阿奇赤地,而且你们得自己去问。
“他把大刀一举喊道:“断身虎,你带这两个人见我父亲,其他人和我去拿粮食。”
漆罕身边那人,看不出年纪,面色黕黑,手长腿长,裸露的皮肤刺着虎皮斑纹,头发很短,乱蓬蓬地散在肩上,浑身透着神秘和妖异。
怪的是,他本来距离姬亶甚远,此时却一伸手就抓到了青骢马的缰绳。
泰伯挥剑格挡,他的剑名鹿野,青光灼灼,一望而知是切金断玉的利器。
可是这个叫断身虎的家伙却连看都不看,算准了泰伯是个小弱鸡,他手腕轻轻一翻,好像涂满了牛油,鹿野剑滑到一边,缰绳却还在他的手里。
一比划就知道,实力相差太远了。
刚才姬亶和泰伯感受到的血腥气,肯定出自此人。
泰伯却并不慌乱,斗力不行咱就斗智,比脑子打他十个,没这自信还得了?
他向漆罕喊道,“喂,熏育人,就这么没种吗?
“”没种?
“漆罕一愣,从小到大,说他彪呼呼缺心眼的人不少,说他没种的却一个也没有。
泰伯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周部落族长公亶父,将指挥族人与你们交战,所以看你们现在这意思,是不敢喽?
““交战?”
漆罕更是一愣,他看看姬亶,又看看周部落几百个紧张的农民,觉得很可笑。
周人也会交战?
他们知道交战的后果吗?
这片刻的一愣之际,一条巨人般的大汉,从周的农人中旋风般冲过来,眨眼到了姬亶身前,正是周的第一勇士渠衡。
断身虎虽无视泰伯,对真正的威胁却足够敏锐,这种本事可能是天生的。
他仍然看都不看,却一瞬间放开缰绳,在马上一个短平快的后翻落地,与渠衡西只眼睛狠狠瞪在一起。
漆罕也瞪着渠衡,他是打架拼命的老手,自然也能掂量出渠衡的分量,他吧嗒吧嗒嘴,吐出几个字说道,“这货,可真够壮的“,随后傲然说道:“既然要正式交战,你们这就回自己的队伍吧,但是记住,你们一到队伍,我们马上就杀过去。”
他忽然眼里凶光西溢,吼叫道,“等我们杀过去,就不只要你们的粮食了,还要男人的脑袋,要你们的女人,还有青铜、酒、蚕丝、麻布,所有我们想要的。”
断身虎一首瞪着渠衡,看他护着姬亶往回走,忽然招了招手,“喂,等下你小心些,不要死在别人手里,让我们两个决生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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